月朗星稀，牛二楞将两坛子搭在肩头，情绪低落的走在回去的小路上。
在后山坟地之中呆的时间有点长，这个时间已经到了深夜子时。
这条路他走了有几次了，可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怎么都走不出去。第三次经过一株枯树的时候，牛二楞停了下来。
“糟了，怕是遇到鬼打墙了。”
牛二楞是山村里长大的孩子，小时候没少听镇子上的老人说一些神鬼狐怪的故事。
鬼打墙，鬼压床，鬼摸脚之类的，更是耳熟能详。上山的猎人倒是也有遇到过鬼打墙的，也有说是山神拦路。
牛二楞今天是第一次遇到。
按照小时候听猎人大叔说的话，山神拦路是因为猎人在山中打猎太过分，或者带着活猎物下山。
这个时候只要跪下祈祷，保证以后不滥杀，或者把还活着的猎物留下，一般山神就不会再为难。
可自己今天肯定是没打猎，如此只好按照鬼打墙的方式来处理了。
牛二楞将两坛子酒放在一边，自顾自走到枯树旁边，就开始解腰带：“什么狗屁的鬼打墙，看你牛爷爷一泡童子尿，百鬼退散！”
忽然之间，牛二楞耳根抽动。扭头一看，一个矮小的白胡子老头，正悄悄的抱着其中一坛子酒，转身想跑。
“我说老人家，想喝酒就直接说，有必要下手偷吗？”
“什么！什么偷！”老头也是脸皮够厚：“这东西掉在了地上，就算是无主之物。我啊，我这叫捡的！”
牛二楞被他被逗乐了，随意的摆了摆手：“算了，我今天心情不好，这酒你就拿去吧。喏，这一坛子也送你了。”
老头看了看牛二楞，反而没有走：“你这人，憨头憨脑的。荒山野岭密林小道，又是子夜时分明月当头。
遇到了我这么一个偷酒的老头子，不害怕啊？”
“哈！你自己也说是偷了吧？”牛二楞哈哈大笑：“要是以往的话，我或许还有点怯气。但是吧，最近发生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对神啊鬼啊也就没那么怕了。
不如说，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反倒是让我有些欣慰。”
“为啥？”
“有鬼的话，乡亲们死后也可以再入轮回。”牛二楞看向坟地的方向：“知道他们没有彻底消失，心里稍微好受点吧。”
“喝了孟婆汤，还不是一样全都忘了。”老头撇了撇嘴。
牛二楞咧嘴一笑，大白牙在月光下吓得格外的刺眼：‘有些经历，忘了也挺好。行了，你自己喝吧，我走了。’
“哎哎，二楞啊，你陪我喝点吧？”
牛二楞本来都打算走了，他也能猜出来，这鬼打墙大概就是这个老酒鬼闹出来的。酒都给他，大概也能顺利离开了。
可他张口叫了自己的名字，让牛二楞十分的诧异。
“你认识我？”
“鬼也有鬼的圈子。”老头将酒坛子抱了回来，一屁股坐在了枯树旁边：“牛家庄牛二楞，天生的酒神，嗜酒如命……
我见你提着这两坛子酒上了山，又下了山。来来回回有几次了，为什么不喝？”
牛二楞笑了笑：“戒了。”
“哈哈哈哈哈，你戒酒了？那个把一天之内喝光了镇子上酒楼三个月藏酒，最后在大酒缸里睡了一天的少年郎。
戒酒了。”
牛二楞红着脸挠了挠头：“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喝酒误事，我就给戒了。”
老鬼楞了楞，点了点头：“喝酒误事……是什么事？”
“……”
老鬼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来两个石头碗，摆在了面前。他伸手一挑打去了酒坛的泥封，拿起酒坛给两个石碗都倒了酒水。
“来，二楞，咱喝点，我活着的时候，没有你这样的对手。后来听说了你的名头，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跟你喝一场。”
“老爷子，我都说了，我戒酒了。”
“戒酒了，但是酒桌的规矩总没忘吧？我咋说比你年长，长辈劝你酒，你就算是不喝，也得坐这里陪着吧？”
牛二楞哭笑不得，没想到被一老鬼给缠上了。思来想去反正回去也没事干，索性一盘腿，坐在了他的面前。
“行，我陪您聊会也好。”
“哎，这就对了……嗯，你这酒，还真不错啊。”
“我特意给镇长带的，他闺女结婚嘛……我那妹子是我从小看到大的……”牛二楞说着说着鼻头一酸，摆了摆手。
“说起来，老人家，你都是个鬼了，怎么还喝酒啊？”
“鬼，喝酒，很奇怪吗？”
“多奇怪啊，人才喝酒呢。”
老鬼忽然哈哈的笑了起来：“你知道这酒是怎么来的吗？”
“粮食酿酒嘛，这三岁小孩子都知道啊。”
老鬼端起酒碗晃了晃：“粮食，说白了可不就是种子吗？但是酿酒的粮食，都是脱了皮晒过了的，当不了麦种的。
那粮食，不就是死了的种子吗？”
“这……倒是……”
“那，拿粮食酿出来的酒……说是粮食的魂，没杠抬吧？”
牛二楞觉得很有道理，连连点头。
“酒啊，是粮食鬼。”老鬼滋溜一口，将一碗酒喝的干干净净：“本就是给鬼喝的。你们这些大活人喝酒，才是一等一的怪事。”
“领教了！”牛二楞抱拳拱手。
老鬼勾了勾下巴：“端起来，说错话了自罚一碗。”
“老先生，我真的戒酒了。”牛二楞尴尬的笑着。
“那……先端起来总行了吧？不让你喝，放心~”
人话都是说到这份上了，牛二楞只好悻悻的一只手端起了酒碗。
“哎~这就对了。”老酒鬼给自己满上：“你说这酒多好？
其源自土！
其本为木！
其形似水！
其性如火！
世间珍品，源远流长！”
“老先生对酒还真……有研究。”牛二楞端着酒，神情肃然。
老鬼将酒水一饮而尽：“可不是……你知道么，当年杜康酿世间第一坛酒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完成，可他就是觉得，少了一些什么。
少了什么呢？杜康思来想去，明白了——少了三滴血！
此物夺天地造化而成，却少了一份机缘。
于是乎，他站在大路上等，想要请路过的三个人，赐下三滴血。
但那个时候兵荒马乱，大路上根本没人路过。
杜康等啊等，终于等到了一个书生路过。读书人嘛，斯斯文文，听了杜康的请求，就给了他一滴血。
杜康又等啊等，等到下午，大路上又来了一个将军。行军打仗之人，听了杜康的请求也没拒绝，给了他一滴血。
杜康又回到路口等着，可是一直到了傍晚，再也没人路过。眼看太阳就要下山，今天酒不出窖就前功尽弃，杜康心中焦急万分。
就在这时，路上跑来了一个疯子。这疯子一会哭一会笑，一会撒泼打滚，一会蹲在路边摇头晃脑。
没办法杜康只好跑去，要了疯子的一滴血。
三滴血拿回家去，放进了世间第一坛酒中，酒才在天地之间诞生。
于是乎，有的文人喝了酒，豪情大发文采斐然。有的武者喝了酒之后，越战越勇浑身是胆，也有人喝了之后耍酒疯，又哭又笑不可理喻。”
这些话听的牛二楞一楞一楞的，只知道点头：“老先生懂得真多。”
老鬼喝了酒，朝着他勾了勾下巴：“小子，也别光让我说。来，你也跟老头子我聊聊，到底为什么戒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