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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上篇

我走过我们人生的一半旅程,

发现自己步入一片幽暗的森林,

因为我迷失了正确的路途。

——但丁·阿利盖利《神曲·地狱篇》

莱克茜·贝尔研究着一份华盛顿州的地图,直到微小的地理标记让她双目疲劳。这些地名莫名有种神奇的气氛,它们暗示了一处她难以想象的风景:覆雪的山脉一直延伸到海边,树木高耸像教堂的尖顶,清朗的蓝天无边无际。她想象着鹰栖息在电线杆上,星星似乎触手可及。夜晚也许有熊爬过安静的住宅区,寻找不久之前还是属于它们的地盘。

她的新家。

她想,在那里她的生活将会不同。但是,她能相信真的会如此吗?她年方十四,可能知道得不多,但是她知道这一点:在这个体系中孩子是可退养的,就像旧的苏打水瓶子和挤脚的鞋子。

昨天,她的社工一早叫起了她,让她收拾行李。又是如此。

“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沃特斯女士说。

即便还在半梦半醒之中,莱克茜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另一个家庭。很好。谢谢,沃特斯女士。”

“可不只是一个家庭。是你的家庭。”

“嗯,当然。我的新家庭。太好了。”

沃特斯女士发出了失望的声音——一阵轻轻的呼气声,但不完全是叹息。“你很坚强,莱克茜。一直都是。”

莱克茜试图挤出一点微笑。“别难过,沃女士。我知道给年龄大点的孩子找家多不容易。雷克斯勒家也挺好的。要不是我妈妈回来了,我想我本可以在那家待得好好的。”

“你知道的,这不是你的错。”

“是啊。”莱克茜说。顺利的日子里她会让自己这么想,是那些退养她的人本身就有问题。但是不顺的日子里——最近不顺的日子越来越多了——她在想自己有什么毛病,为什么人们那么轻易就抛下她。

“你是有亲戚的,莱克茜。我找到了你的姨婆。她叫伊娃·兰格。她六十六岁了,住在华盛顿州的乔治港。”

莱克茜坐起身。“什么?我妈说我没有亲戚。”

“你妈妈……搞错了。你确实是有亲人的。”

莱克茜一直在等这珍贵的寥寥数言。她的世界总是危险重重、飘忽不定,像一艘驶向浅滩的船。她几乎是在陌生人之中孤零零长大的,一个现代社会里的野孩子,争夺着一星半点的食物和关心,却从没获得过足够的食物,也没得到过足够的关心。这些记忆的绝大部分都被她完全尘封起来了,但是当她试着回忆时——当州里的一位心理医生迫使她去回忆时——她会记起来自己饥肠辘辘、浑身湿透,急于寻求妈妈的关爱,而她的妈妈要么吸毒正爽根本听不到她的呼喊,要么毒瘾发作根本无暇照顾她。她记得自己一连几天坐在脏脏的游戏围栏里,哭着等待着什么人发现她的存在。

现在,她透过灰狗巴士脏脏的玻璃看着窗外。她的社工坐在她旁边,读着一本爱情小说。

经过26个多小时的颠簸,她们终于接近了目的地。车外,铅灰的天空吞没了树顶,雨水打在窗户上,模糊了视野。这里像华盛顿州里的另一个星球;南加州太阳炙烤下的、面包皮色的小山消失不见了,车流堵塞的高速公路的十字路口也不见了。这里的树木格外高大,这里的山脉也是。一切事物看起来都过于繁盛,野性勃勃。

巴士驶向一个低矮的、水泥颜色的终点站,“呼哧呼哧”颠簸地停下来。一朵黑色的烟云飘过她的窗前,将这个停车场挡住了一会儿;之后大雨冲刷走了黑云。巴士的车门“唰”地打开了。

“莱克茜?”

她听到了沃特斯女士的声音,想着“该起身了,莱克茜”,但是她做不到。她仰头看着那个在她人生过去的六年里,唯一一个稳定存在着的女人。每当领养家庭放弃她时,将她像一只腐烂的水果一样退回来时,沃特斯女士总在那儿,带着悲伤的微笑等着她。也许,被退养也没什么,但这就是莱克茜所知道的一切,突然间她甚至害怕失去那点小小的熟悉感。

“万一她不来呢?”莱克茜问。

沃特斯女士伸出手来,她的手指青筋分明,枯瘦如柴,指关节很大。“她会来的。”

莱克茜深吸了一口气。她能做到的。当然,她能做到。过去七年里她已经搬去过七个领养家庭,上过六所不同的学校。她能处理好这一切。

她拉住沃特斯女士的手。她们磕碰着两边座位的坐垫,一前一后走过狭窄的车内过道。

下车后,莱克茜取回她破旧的红色行李箱,那个箱子几乎重到拎不动,里面装满了对她而言唯一重要的东西:书。她吃力地将它拖上人行道的边缘,站在路边休息。这里感觉像是一个危险的落脚处,一个小小的混凝土悬崖。哪怕错迈一步,都能叫她骨折或让她栽进车流里。

沃特斯女士走过来站在她旁边,撑开雨伞。雨打在伞面的尼龙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其他乘客一个接一个地下了车,消失不见。

莱克茜看着空荡荡的停车场,想哭。她有多少次置身于一模一样的处境中?每次妈妈戒毒后,她又回到她身边变成她的女儿。再给我一次机会,宝贝女儿。告诉那个好法官你爱我。这次我会做得更好……我再也不会忘记你了。每一次,莱克茜都苦等着。“她也许改变主意了。”

“不会的,莱克茜。”

“有可能。”

“你有家人,莱克茜。”沃特斯女士重复着这句可怕的话。莱克茜脚下一滑;希望踮着脚溜进来。

“家人。”她不敢考验这个不熟悉的词。它像糖果一样融化在她的舌尖,留下了甜味。

一辆破旧的蓝色福特费尔莱车开过来停在她们面前。这辆车的挡泥板上都是凹痕,下面锈迹斑斑。破裂的车窗玻璃上贴着一个十字形的胶带。

驾驶室的门缓缓打开了,一个女人下了车。她个子不高,一头灰色的头发,水汪汪的棕色眼睛,菱斑状的皮肤,浑身一股烟味。令人惊讶的是,她看起来很眼熟——她像一个年老的、满是皱纹模样的妈妈。看到她,那个不可能的词语回到莱克茜这里膨胀起来,现在它有了实际含义:家人。

“亚莉克莎?”女人用沙哑的嗓音问。

莱克茜无法开口回答。她希望这个女人微笑,或甚至拥抱她一下,但是伊娃·兰格只是站在那里,在她干瘪的脸上深深皱起眉来。

“我是你姨婆。你外婆的妹妹。”

“我都不认识我的外婆。”这是莱克茜唯一想出来的回应。

“这么多年来我都以为你跟你爸爸那边的亲戚住在一起。”

“我没有爸爸。我是说,我不知道我爸爸是谁。妈妈也不知道。”

伊娃姨婆叹了口气。“现在我知道你的情况了,多亏了沃特斯女士。你的行李是不是就这些?”

莱克茜感到一阵羞耻。“是的。”

沃特斯女士温柔地从莱克茜手中接过行李箱,放到车的后座上。“去吧,莱克茜,上车吧。你的姨婆希望你跟她一起生活。”

就眼下情况来说,太好了。

沃特斯女士紧紧拥抱了莱克茜,低语道:“别害怕。”

莱克茜久久抱着她。在最后一秒,在这种感觉变成尴尬前,她松开了手,独自踉跄着走向那辆破车,扳开了车门。它嘎嘎作响,“砰”的一声摇晃着开了。

车里,有两个棕色的乙烯基长条座位,灰色的坐垫上满是裂缝。车里闻起来像是薄荷和香烟混合的味道,好像有人吸过一百万根薄荷醇香烟。

莱克茜尽可能地靠近门边。透过破裂的窗户,她对着沃特斯女士挥了挥手,随着车子缓缓开动,她的社工消失在灰雾中。她让指尖抵在冰冷的玻璃上,好像这一点点触碰可以将她和那个再也不会见到的女人联结起来。

“得知你妈妈去世的消息我很遗憾,”在一段长长的、令人不舒服的沉默后,伊娃姨婆说,“她现在在一个更好的地方安息了。这对你来说一定也是一种安慰。”

莱克茜从不知道怎么回应这种话。这种情感,她从每个收留她的陌生人口里都听到过。可怜的莱克茜,还有她去世的瘾君子妈妈。但是没人真正知道她妈妈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男人,海洛因,呕吐,疼痛;临终时状况有多槽糕。只有莱克茜知道。

她盯着窗外,看着这个新地方。它粗犷,绿树成荫,即便是在正午也很幽暗。几英里后,一个标志牌欢迎她们到达乔治港保护区。这里到处都是印第安人的符号,雕刻的逆戟鲸装饰着商店门面。活动房屋坐落在无人管照的区域,许多房屋的院子里还有生锈的汽车或设备。在这个八月末的下午,空空的烟花筒立在路边,证明最近刚过过节日;山边立着一座闪亮的赌场,俯视着海湾。

标志带领她们到了希尔斯酋长活动房屋[1]停车场。伊娃姨婆开进去,停在一辆黄白色的、双倍宽的拖车式活动房屋前。在雨雾蒙蒙中,不知怎么的它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被失望包围着。长茎、垂死的矮牵牛花长在灰色的塑料盆中,守护着被漆成复活节彩蛋之蓝色的前门。前窗上挂着格子图案的对开窗帘,被用毛绒绒的黄色纱线拦腰系住,像布质的沙漏一样。

“房子很简陋,”伊娃姨婆说,看起来有些惭愧,“我从部落里租的。”

莱克茜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姨婆看到过她曾住过的一些地方,就不会给这个小而美的拖车找托辞了。“它很好啊。”

“来吧。”她姨婆说,关掉了引擎。

莱克茜跟在姨婆身后穿过一条砾石小径,走到了大门前。

这个拖车房里的家十分整洁。一个小小的L形厨房贴着饭厅,饭厅里有一张黄色斑点的富美家塑料贴面镀铬桌子,配有四把椅子。客厅里摆着一张格子图案的双人沙发,两张蓝色乙烯乐至宝牌沙发,对面一个金属柜子上放着电视机。茶几上有两张照片——一张是一位戴着喇叭形边框眼镜的老妇,另一张是猫王。屋里有一股烟味和凋谢的鲜花混合的味道。

厨房里几乎每个把手上都挂着紫色的空气清新剂。

“抱歉,这地方有点味儿。上周我搞清楚你的情况后就戒烟了。”伊娃姨婆回过头看着莱克茜说,“二手烟对孩子不好嘛,是不是?”

莱克茜心间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它像飞鸟般敏捷轻快,让人焦虑不安。它是如此陌生,以至于她并没有马上认出这种情绪。

希望。

这个陌生人,这位姨婆,为她戒了烟。而且,尽管她经济拮据,她还是收留了莱克茜。莱克茜看着这个女人,想说点什么,但是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很担心说错话,给一切带来厄运。

“莱克茜,我有点不能理解,”伊娃姨婆最终说,“奥斯卡和我——他是我丈夫——我们没有孩子。试过,但是没有。所以我不知道如何养育孩子。如果你——”

“我会很听话的,我发誓。”求求你别改变主意。“如果你肯收养我,你不会后悔的。”

“如果我收养你?”伊娃姨婆噘起她的薄唇,微微皱了皱眉。

“你妈妈肯定伤害了你的感情。不过,我倒是不惊讶。她也伤了我姐姐的心。”

“她很擅长伤人心。”莱克茜静静地说。

“我们是一家人。”伊娃说。

“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才是家人。”

伊娃姨婆笑了笑,但这是一个悲伤的微笑,它伤到了莱克茜,提醒她她有一些心碎。跟妈妈在一起的生活留下了印记。“这意味着你留在这里跟我一起生活。从现在起,你叫我‘伊娃’就行了,因为叫姨婆什么的有些催人老。”她边说边要转过身。

莱克茜抓住了她姨婆细细的手腕,感觉到了她那天鹅绒般柔软的皮肤皱纹。她不想这么做,本也不该这么做,但为时已晚。

“怎么了,莱克茜?”

莱克茜觉得那两个简单的字极难说出口,它们像一对石头一样紧紧压在她的喉咙上。但是她不得不说。不得不。“谢谢,”她说,感到眼睛一阵刺痛,“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发誓。”

“你很可能会,”伊娃微笑着说,“你是个青春期少女,对不对?但是没关系的,莱克茜,没关系的。我孤身一人很久了,很高兴你能住在这里。”

莱克茜只能点点头。她也孤身一人很久了。

朱迪·法拉戴昨夜一夜未眠。黎明前,她终于放弃了尝试。她揭开夏季薄被,小心翼翼避免吵醒熟睡的丈夫,起床离开了卧室。她轻轻地打开了落地玻璃门,走出屋子。

在应急灯的照射下,她家后院里的露水闪着光;郁郁葱葱的绿草坡温柔地向下延伸至一片有着灰色鹅卵石的沙滩。更远处,海湾层层叠叠翻涌着深灰色的海浪,浪尖被晨光染成橙色。对面的岸边,奥林匹斯山脉呈现出一道粉紫色的锯齿状线条。

她套上总是放在门口的塑料园艺洞洞鞋,走进她的花园。

这一片土地不只是她的骄傲和欢乐,这也是她的避难所。在这里,她蹲在丰饶的黑土边一次次播种、分区、修剪。在这矮矮的石墙内,她创造了一个完全由美和秩序来定义的世界。她在这片地上种植的植物就保持在她种下的位置;它们生根发芽,深深扎入这片土地中。不管冬日苦寒或狂风暴雨,她喜爱的植物总能活过来,和季节一起复苏。

“你这么早就起床了啊。”

她转过身。她的丈夫站在卧室门外的石头露台上。他穿着一条黑色的平角短裤,因为刚起床,长长的金灰色头发仍是乱糟糟的一团,他看起来像一个性感的古典文学教授,或一个过了全盛时期的摇滚明星。难怪二十四多年前,她会对他一见钟情。她踢掉橙色的洞洞鞋,沿着通往露台的石径走过来。“我睡不着。”她坦白道。

他拥抱住她。“今天是开学日。”

他一语中的,就是这件事像窃贼一样潜入她的睡梦中,毁掉了她的平静。“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们就要上高中了。他们一秒钟前还在上幼儿园呢。”

“看看他们四年后会变成什么样,这会是一段有趣的历程的。”

“对你来说是有趣,”她说,“你是站在看台上,看比赛。我是在场上,承担打击。我很害怕会出什么问题。”

“能出什么问题啊?他们聪明,有求知欲,非常可爱。他们会顺顺利利的。”

“能出什么问题?你在开玩笑吗?外面……很危险,迈尔斯。到目前为止我们能将他们保护得好好的,但是高中就不同了啊。”

“你也知道的,你要对他们管得松一点。”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提议。其实,这么多年来,很多人给过她同样的建议。她被指责身为母亲,对孩子管得太严,太过于控制他们的生活了,但是她不知道如何放手。从她决定成为一个母亲的那一刻起,这就是一场史诗般的斗争。在生下这对双胞胎前她流产了三次。之后,长达数月,每月经期的来临让她陷入灰蒙蒙的抑郁。再后来,奇迹降临:她又怀孕了。怀孕期很艰难,她总是身体虚弱,医生要求她卧床休息六个月。每天,她躺在那张床上,想象着她的孩子们,她将怀孕生子想象成一场战争,一场意志的较量。她全心全意地坚持着。“还不行,”她最后说,“他们才十四岁。”

“朱迪,”他叹了口气说,“我所说的,是稍微松一点。你每天都给他们检查家庭作业,伴护他们的每场舞会,组织学校的每次活动。你给他们做早餐,他们要去哪儿你就开车送他们去。你给他们打扫房间、洗衣服。如果他们忘记做家务了,你就给他们找借口,然后全部自己做掉。他们又不是斑点猫头鹰[2]。对他们管得松一点吧。”

“什么事我能不管?如果我不给他们检查作业,米娅就不做作业。或者,也许我该停止给他们朋友的家长打电话确认孩子们是不是真的去了他们所说的地方?我上高中的时候我们每周都有啤酒聚会,我的两个闺蜜怀了孕。现在我需要掌握他们的动态,相信我。接下来的四年很多地方都容易出问题。我要保护他们。等到他们上大学了,我就能松口气了。我保证。”

“上了中意的大学。”他逗趣道,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不是个玩笑。两个孩子刚上高一,朱迪已经开始考察大学的情况了。

她抬头看着他,希望他能理解。他觉得她太一心扑在孩子身上了,她理解他的想法,但是她是个母亲,她不知道怎么能随随便便对待这些事。她的成长过程中没有感受到父母的关爱,她不能忍受她的孩子像她那样长大。

“你跟她不一样,朱迪。”他轻轻地说。她喜欢他这么说。她靠在他身上,他们一起看着天亮起来,最后迈尔斯说:“嗯,我得准备动身了。我十点钟有台手术。”

她深深吻了他,跟在他身后回了屋。她冲了个澡,吹干披肩金发,化了个淡妆,穿了一件船领的羊绒衫和一条褪色的牛仔裤。她打开梳妆台的抽屉,抽出两个包装好的小盒子——每个孩子一个。她拿着盒子,走出卧室,下到宽敞的石地板门厅。这栋房子主要是用玻璃、石头和具有异国情调的木材建造的,晨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房子似乎由内而外发着光。在这个主层上,从哪个角度看都经过精心装修,显得富丽堂皇。朱迪花了四年时间混在建筑师和设计师堆里,将这个家打造得美轮美奂,实现了她对家的每一个梦想。

楼上就全然不同了。这里,在向上延伸的石台阶和铜扶梯的顶端,是一片儿童天地。一个巨大的电视房占据了房子的东边,里面装有大屏幕的电视机和一张台球桌。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大卧室,每间都带有独立的浴室。

她轻轻敲了敲米娅的卧室门,走进她的房间。

如她所料,她十四岁的女儿躺在四柱床的毯子上,还在睡着。衣服扔得到处都是,堆在一起的,踢到一边的,像是什么神秘爆炸后的弹片。米娅正在积极寻找自我,每一次新的尝试都要彻底地换一次着装。

朱迪坐在她的床边上,抚摸着散落在米娅脸颊边的柔软的金发。有那么一刻,时间仿佛消失了,突然她又变成了一个年轻的妈妈,俯身看着一个天使般可爱的女孩,玉米丝色的头发,口水黏黏,咧着嘴笑,像小尾巴一样跟着她的双胞胎哥哥。他们像小狗一样,生气勃勃地玩乐着,爬过彼此的身体,用他们的神秘语言不停地聊着,笑着,从沙发上、台阶上、大腿上蹒跚着翻下来。自打一出生起,扎克就是两个孩子中的领头者。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他第一个说话。米娅直到她四岁生日时才说出了第一个真正的词。她并不需要说话,她的哥哥总是陪着她。那时如此,现在也如此。

米娅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缓缓地眨了眨。她那张白皙的瓜子脸有着极好的骨架结构——这遗传自她的爸爸——这张脸现在是青春痘的战场,即使再多的关心也无法将它们祛除。多彩的橡皮筋绕在她的牙套上。“你好,妈妈。”[3]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

米娅做了个鬼脸。“杀了我吧,真的。”

“你会发现高中比初中好多了。”

“你说得倒轻巧。你在家就不会管我了吗?”

“你还记得六年级我试图帮你做数学作业那次吗?”

“糟透了,”米娅闷闷不乐地说,“尽管现在会好很多。我不会对你发那么大火了。”

朱迪抚摸着她女儿柔软的头发。“你无法逃避生活,宝贝。”

“我不想逃避生活。我只想逃避高中。就像跟鲨鱼一起游泳一样,妈妈,实话实说,我可能会被咬掉一只脚。”

朱迪忍不住笑了:“看,你很有幽默感嘛。”

“当他们想给一个丑姑娘下套时,他们就会这么说。谢谢了,妈妈。反正谁在乎?我又没有朋友。”

“不,你有朋友的。”

“才没有。扎克的朋友中是有人试图对他的笨蛋妹妹好点,但这不是一回事。”

这些年来,朱迪竭尽全力想让她的两个孩子都快乐,但这是一场她无法打赢的战役。做一个学校最受欢迎的男孩背后羞涩的妹妹并非易事。“我有个礼物给你。”

“真的?”米娅坐起身,“是什么?”

“打开看看。”朱迪递给她那个包装好的小盒子。

米娅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个薄薄的、粉色的皮革面日记本,带有一把闪闪发光的铜锁。

“我在你这么大时有一个这样的日记本,我在里面写下了发生在我身上的所有事情。写下来,会有所帮助。我也很害羞,你知道的。”

“但是你当年很漂亮啊。”

“你是个美少女,米娅。我希望你看到这一点。”

“啊,对。青春痘和牙套真时尚。”

“对人开朗些,好吗,米娅?这是个新学校,让它成为一个新的机会,好吗?”

“妈妈,我是和从幼儿园就认识了的那帮同学一起上学。我不认为换了个新地方有什么帮助。除此之外,我试过对哈利……敞开心扉,记得吗?”

“那都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米娅。对过去发生的坏事念念不忘没什么好处。今天是高中的第一天。一个新的开始。”

“好吧。”米娅勇敢地笑了笑。

“很好。现在起床吧。今天我想早点把你送到学校,这样我可以帮你找到你的储物柜,让你第一时间落座安稳下来。你有一节戴维斯先生的几何学课,我想让他知道你在华盛顿州学生学习评估测试中考得很好。”

“你不许陪我进教室。我自己可以找到我的柜子。”

理智上朱迪知道米娅是对的,但她没有准备好放手,还不到时候。很多事情都可能出错。米娅也很脆弱,很容易慌乱。如果有什么人取笑她呢?

一个母亲的职责就是保护她的孩子——不管孩子们想不想要。她站起来。“我不会让别人看见的。你等着瞧吧。甚至不会有人知道我在那儿。”

米娅抱怨地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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