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再温和也会流露些许炙意。
碧螺着一身素白襦裙,只有袖口处有细描的茉莉暗纹,乌黑的秀发以白角冠束起,格外清爽动人。
已经站了近一个时辰,碧螺神情无异,情绪却有些焦躁。
自从第二次来到高山的制瓷小院,老人虽明确表示收碧螺为徒传授技艺。
却已经连续三日使碧螺一进门就开始静站冥想,丝毫不加以解释。
以为这是老人对心诚的考验,然而这第四日,依然与前三天无不同。
虽然碧螺已经活过一世,但终究还是年岁轻,已然有些沉不住气。
门内的高山仿佛听到碧螺心中所想,叹息一声从木门中走出。
“丫头,心不静何以成大器?烧瓷与煮茶并无区别,静心才能有所成就。”
高山背过身凝视潺潺流动的池水,“如若连这第一步都难以克服,也许是老夫的决定太独断了。”
碧螺咬住下唇,有如醍醐灌顶。
是啊,烧瓷与煮茶有何本质上的区别呢?世间凡事都需要心神相映,形神合一。
体察到自己隐隐不宁的心情,碧螺放松身体,深深呼吸。
前世的仇恨已然影响了这一世自己的性格与心绪,但在这烧瓷的一方小院,放下心中杂念,致志于学习技艺,是极重要的一步。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已到正午,碧螺的身形有些晃动,却进入了自由冥想,玉立于庭院之中,静谧而愉悦。
高山虽没有时刻查验,却也感受到碧螺气场的巨大变化。
令他决定收这少女为徒的原因,是碧螺眼中难得一见的坚定,像极了当年四处求艺的自己。
有一种人,不畏前途,来路既艰,也能坚定潇洒,心中有念。
碧螺的气质,并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而像是一个淡漠生死,命不由天的行客。
高山被这独特的气质吸引,相信这样的人能够烧制出特别的茶具。
“做得不错,明日与老夫进山采土。”高山与行礼的碧螺点头,转身走回木屋。
碧螺兴奋之余,有些期待明日的采土。采土是制瓷的第一步,也是最考验工匠眼力的一步。
采土所需要的土,即为瓷石瓷土,寻到优良的瓷石瓷土,便用巨碾或巨石锤在石臼内将其舂细。
烧瓷比煮茶更加繁琐耗时,最能体察一个人的耐心和精神的集中持久。
第二日清晨,碧螺起了个大早,取出压箱底的暗色襦裙,外罩黑色对襟衫,发髻依然以冠束之。
待到达高山的小院,却被那老者丢了一柄小刃弯刀,前去清除池塘边的杂草。
碧螺已经见怪不怪高老头的奇异行为,只是沉着性子耐心地挖土。
幸亏木香不在这里,碧螺突然想起小婢女不饶人的口齿,若见到自家小姐每日的杂乱工作,恐怕不得安宁。
弯刀不很锋利,需要多加些力气才能将草连根割除。
手指间土的触感有些奇特,富有任性的坚硬,却容易被连块敲碎。
碧螺留了一分心思,高山的每一桩事物的交待都有着独特的用意,因此她凡事都会多思索。
经过半日的认真劳作,杂草已经被碧螺全部除去。与高山祖孙俩简单的用过饭,老头便倒头午睡。
碧螺便在院中静静煮茶,取出袖中的茶书细细品读。
日头逐渐偏西,随着木门的响动,高山手拎水壶走了出来,碧螺忙起身跟上。
走出小巷,微风拂面有一丝惬意。老者独自牵来一辆只有没有车厢四壁的马车,示意碧螺跟上。
老少二人在铃铛的清脆叮铃声中慢悠悠地向城南走去。
城南外有不少起伏的山头,其中便可以寻找到制瓷需要的瓷石瓷土。
师徒行至山间,虫鸣鸟叫,草木纯净,一派自然和谐。
高山跳下车改为牵着马,碧螺走在他身后,空荡的车木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一时间,碧螺被山间清新美妙的景致吸引,甚至在郁郁葱葱的草木中发现了几株雀舌。
无人言语只有自然的热闹声息,碧螺的心绪全然放松。
高山晃荡着手里的水壶,漫不经心地问道,“可有观察到可采的瓷石瓷土?”
碧螺猛然惊醒,无比羞愧,“弟子一心沉浸在山间风景中,尚且并无观察。”
“无妨,在繁华的京城里住久了,便丧失了对自然的渴望,如今携你走这一趟。
是想说明,采土不仅需要技术经验,更需要对自然的憧憬与渴望。”
碧螺心中牢牢谨记,想起白日里摸到的奇特土壤。
“师父,白日里除草之时,弟子于池塘边摸到了一种触感奇特的土壤,极具韧性又能够成块折断。”
日光渐渐分散,傍晚的霞光为山林镀出金色,模糊了天地边界。
高山并不惊讶,只回答道,“池塘边有一些瓷土,虽不是品质上乘,却也是可炼之材。”
马铃声声作响,高山牵绳调转马头,顺着来时的路返回。
“师父,今日的采土……”
接过话尾,高山带着一丝笑意回应少女,“今日采土已经完成,其中关窍你且仔细想想,明日说与我听。”
碧螺心中有些无奈,这高老头真是绝顶奇怪,传授技艺并不按部就班,也非循循善诱,而是在一时之兴。
不过跟随他的数日中,因着高山一知半解的教授,碧螺愈发的勤奋好奇,对于有关制瓷的书籍已经有了相当的阅读。
在理论的充实中,高老头任何看似不解的行为已然依稀有了眉目。
映衬着夕阳与逐渐追赶而来的傍晚,碧螺辞别高山,返回王府。
用过晚膳,碧螺唤来木香,手写一封书信命她带给清风。
烛火的影子轻轻抖动,碧螺独自坐在铜镜前,却眉目紧绷。
温若眠派人传报,妙春生下了蒋叶青的儿子,母子二人均安。
经过风尘仆仆的连续赶路,由于伪装尚好,一路上平安无事,不日将到达京城。
这一步棋,一定要下在蒋叶青的关节之处,令他疼痛难忍,不能去除。
昏暗的火光中,少女侧脸坚毅,眉目间似有星火,只待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