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时候，帝都还没有完全从寒冬里醒来。这会儿天刚蒙蒙亮，启明星正挂在东方。
昨夜又下了些雪，城中地上和房顶上落的雪已经化开，路上湿哒哒的。山顶和城外官道上的雪尚未化开，像一层薄霜般贴在土地上，待太阳爬过山头也就很快消融了。
柳溟将一管白玉箫递给温岚：“早听闻岚儿擅长洞箫，可惜一直也没得机会听一曲。这是年节里得的一块玉料，找玉匠师傅和乐师一起做的，昨晚刚拿回来。岚儿收好，待我回来时为我吹一首凯旋曲。”
温岚心中难过不舍，脑中却一片空白，忍了半天才没让泪留下来，“凯旋乐用箫吹不好听。”
柳溟伸出一个手指在温岚额头上轻点一下，低声说：“和迎亲乐一起，便好听了。”
温岚一双大眼睛里湿漉漉的，扁着嘴忍着哭，说不出话来，只盯着柳溟看。
柳溟见她这样，叹了口气。从千羽手里拿过早就备着的手炉，塞到温岚手里，抬手为她拢了拢斗篷，嘱咐道：“我知道你总是嫌它碍手，不爱用。但现下气候尚冷，手炉进出都备着，再耐几日。”
温岚因为强忍着难过，声音有些变样，“我知道。听闻此番是有敌军犯境，老将军带你们是去打仗的。师淼......千万保护好自己。”
柳溟说：“我的剑法如何，岚儿是知道的。尽可放心，在帝都等我便是。”
温岚说：“听闻军旅艰苦，师淼在西境若有所需，便寄信过来。”
柳溟微笑道：“信定然是要写的。有千羽和千鸟跟着，岚儿好生在家中待着，毋需担心我。”
分明心中有着千言万语，此时竟一句也说不出，便只是盯着面前的人。礼制所限，两人也便只能互相看着。温岚大而清澈的眼中装着他，柳溟漆黑如墨的眸中映着她。
千鸟捅了一下千羽，悄声说：“其实他俩现在抱一下也是可以的吧？”
千羽轻声说：“于礼不合。”
千鸟：“嘁，要是换我就抱了。”
千羽瞪了他一眼：“公子会打断你两条胳膊。”
千鸟急了，恼道：“呸，我当然是抱别人了。”
柳溟穿着甲衣，头发高高束起，额前短短的碎发下绑着一条带有金属饰片的抹额。整个人显得精神干练，透着一股子飒气，与往日稳重内敛的书生气完全不同。温岚看着这身打扮的柳溟，竟生出一股熟悉的错觉来。想着许是盯得太久的缘故。
前方传令过来。
千羽走到柳溟身后，提醒道：“公子，时辰到了。”
这一声分明很轻，却似乎将两个对视的人拍醒了过来。
柳溟对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又看了一眼温岚，说：“等着我。”然后转身逃一般地走了，不敢多留。
温岚看着柳溟走近大军队伍，看到有一个士兵牵了一匹马给他。柳溟骑上马走进队伍，往前走了一段，被旗帜挡住看不见了。
哥舒翰为了让柳大人将儿子交给他，特意请旨为柳溟讨了个归德郎将的职位，从五品下的官职。
温岚低头看着柳溟送的玉箫，心想这人是有多喜欢玉啊。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朝城墙那边跑去。
柳溟骑马在队伍中跟着众将士一起走着，忽然听到了箫声。柳溟立刻转过头去寻，果然看见城墙上温岚正朝着大军离去的方向吹着自己送的那管洞箫。听这曲子，似乎是《关山月》。
温岚吹的正是她学的第一首曲子。她看见柳溟在马上回头了，甚至为此吹错了一个音，但她没有停。一直吹着，直到曲终，直到再也看不见他。
无法高歌送行，便以曲相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