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收夏色,木叶动秋声。
立秋。
小卢国附属于几乎以一国之力称霸流荧洲的一个大王朝——大庆。虽然相比其他洲,流荧洲庙堂、江湖甚至山上的修行者们已经越来越式微,但是由于大庆王朝近年来国家庙堂上政通人和,江湖里水波不兴,一时迩安远至,使得小卢国等大庆王朝的附属小国也海晏河清,时和岁丰。
不过这几天,这个小国乃至整个大庆的修行江湖,因为一位年轻修行者的出现,忽然泛起了一些涟漪。
……
……
清风城是小卢国的一个小城,除了南边的群山有时有山精水怪作乱,这个小城里向来平静安稳。
霞色瞑瞑映碧幕。
一处城里偏僻小巷,有位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腰配长剑,缓缓走在晌午这无人的巷子里。
突然他看到一位布衣少年百无聊赖地坐靠在围墙下,用木棍在地上胡乱涂画。
少年看到黑衣人后,便停下划动手中那根进小巷时用来撵狗的木棍,抬头笑眯眯地盯着黑衣人。
黑衣人皱起眉头:“大庆修行者行事,无关人速速退避!”
少年跳起来就是一棒。
黑衣人连连后退几步,顿时头破血流。
“就是你偷走了那小妮子的东西?大庆的修行者就可以盗偷他人东西?”少年眯着眼睛问道。
黑衣人看着手持木棒的少年,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后,吐了一口血,讥笑道:“好歹也是个开灵境界的剑修,居然连那刚刚炼化成功的本命剑都不带在身上?”
少年扔掉木棒,从口袋摸出一颗红枣扔入口中嚼了嚼,然后咧嘴笑笑。
他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有一柄三寸小剑忽然凭空出现,瞬间从前往后穿过黑衣人胸膛。
血珠横飞。
有剑鸣锵锵,剑????光纵横。??????????????????????????????
然后小剑骤然变为三尺长剑,颤颤悬于少年身前。
“无通境界……”黑衣人骇然地瞪大双瞳,却被少年一指抵在眉间。
随后黑衣人忽然口吐鲜血,刹那间便断了气。
少年收回手,单手抓住那把剑,持于手中。
“果然被人下了神魂之法,只知道一小部分情况。没办法了,只能寻找更多有用的信息。”
“近日来城里倒是挺有趣的,不过看来我也有必要去凑凑热闹了。”
少年从黑衣人身上摸出了一本黑色书卷,揣进了自己怀中,然后不再看这位死去的修行者,转身就走。
依着墙面边下走着的少年手中长剑化成一道剑光,瞬间没入其眉心窍穴消失不见。
剑修少年余青忽然呸了呸,吐出了一粒枣核:“这枣儿真难吃。”
……
……
第二天,小巷深处。
晨阳照着老槐树。
身着白衣的年轻人咬着一串糖葫芦,看着角落里的孩童哇哇大哭的样子,脸带笑意。
孩童身前的地上躺着一个青绿便服的男子,嘴角溢着血,奄奄一息。
白衣年轻人看着哭啼的孩童,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而是拿出一把短刀,对孩童招招手:“别哭了,你看看这位叔叔这么痛苦,你就帮个忙嘛,帮他解脱一下。”
孩童闻言愣了一下,揉着眼角的双手也停了下来,他呆呆看着白衣年轻人,有些惶恐。
白衣年轻人吃完糖葫芦,把竹签叼在口中,走近孩童,摸着他的头擦了擦手,然后晃了晃短刀嘻嘻笑道:“虽然你是路过的,但是看到了就没办法了。其实杀人很简单的,拿着这把刀,朝着胸口就刮啦那么一刺,他的小命就没啦。”
白衣年轻人指了指那位躺着的男子,擦干净的手收起,同时把刀塞到了孩童的手中。
孩童手中拿着那把短刀,不知所措。
紧接着又大哭了起来。
白衣年轻人眯着眼看着孩童,脸上笑意不曾退去:“我今天难得有闲有心情,你就听听话好吗?”
他又想了想道:“你听我的话,我给你买两串糖葫芦,这样可以不?”
孩童懵了一下,然后依旧哇哇大哭。
白衣年轻人看了看孩童手中的刀:“刀可要拿稳了,不然很容易伤人的。”
躺在地上的那位男子大喘着气,死死地盯着白衣年轻人,忽然艰难地开口:“白山山……你今天是跑不了的。”
孩童止住哭声,愣愣看着地上躺着那人,闪闪泪光中带着茫然。
“整个清风城都……已经布满了我们大庆王朝的珠帘人,还有周围各个山上宗门出来历练,前来猎杀你的的年轻修行者,你今天已经……插翅难逃了。”他躺在地上动弹不了,一边开口嘴角一边流血,宛如跳上岸上多时的可怜游鱼,气息渐消。
白衣年轻人咬着竹签,闻言哦了一声:“我也很期待呢。”
然后看也不看那将死之人一眼,年轻人笑着对孩童问道:“你知道珠帘人吗?”
孩童哭着摇摇头。
白衣年轻人又低头问道:“你今年多大啦?”
孩童喏喏道:“准备满九岁了。”
白衣年轻人不知道从哪里又拿出一串糖葫芦,然后对着孩童招手指着那位可怜的男子,嘻嘻笑道:“九岁也不小了,来,乖听话,杀人真的很简单的。”
孩童哭着脸摇摇头。
白衣年轻人抬头看天,忽然道:“我时间很紧的。”
年轻人打了个哈欠。
孩童猛然抬手。
白衣年轻人单手微抬,抓住小孩的一把袖中剑,眨眼间一把飞剑已经抵在了孩童身前。
孩童满脸惶恐。
此时是真的惶恐。
白衣年轻人笑道:“你到底是哪家的小孩?”
孩童犹豫了一下,回答:“雪天门李渊江。”
白衣年轻人摇摇头,说道:“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胆量,真是可惜了。我跟你说话,花时间等着呆着,就是想看你出手是怎样个新奇法,好歹也是个罕见天才。可是等你那么久后就只拿出了一把短剑,居然没有什么强大符箓,也没有什么山上长辈赠予的剑气。真是有点失望,你这么个小屁孩一开始不逃跑还装着害怕,然后发现跑不了就真的只能害怕了?一把灵器小刀就想杀我?”
他又想了想道:“也只是个自以为是的天之骄子,有些倒霉地直接遇到了我,怕自己是跑了又跑不了,会死。所以才一直不跑的吧?可惜了一个好苗子。”
他的飞剑缓缓抵进孩童眉心,又指了指那位躺在地下的男子说道:“我可不会让你去报信哦,不过你要是能完成之前我说的条件,我可以将说好的两串糖葫芦换成饶你一命,怎样?”
孩童连忙点点头,抵在他眉心的飞剑微退。
孩童脸带狠色,拿起之前白衣年轻人给他的短刀,朝着那位气息虚弱的男子胸口便是狠狠刺了下去。
孩子手起刀落,不沾半点鲜血。
白衣年轻人满意地点点头:“不亏是雪天门的小天才,行事狠辣而果断。”
孩童看着年轻人,开口问道:“这样可以放我走了吧?”
白衣年轻人笑着点点头,然后持剑朝着孩童一剑斩去。
忽有剑光起。
年轻人后退两步,手持那把袖中剑,手臂和胸口有血,脸色微白,眉头微皱。
孩童手持另一把充满剧烈剑气的袖中短剑,看着白衣年轻人似乎没有多大问题,满脸讶然。
孩童便要转身逃跑,几乎同时手中捏着的一张符箓刚要动用,白衣年轻人的本命飞剑已经穿过他的肩头,划出一串串血珠飞在空中。
孩童手中的符箓已经自行燃烧,却没有任何作用。他不敢再动,捂着肩膀,惊恐说道:“你刚刚答应过我,不会杀我的!”
剑光又起,顿时孩童浑身是血便倒在了地上。白衣年轻人点点头道:“知道寻找时机,迟留底牌。幸好我也有防备,不然今天可真的就吃大亏了。可惜你修为不高,而且那道保命剑气虽是你老祖宗的最强,却不是最强时候的最强。看来流荧洲不行了,你们雪天门的老祖宗那些人也不行了。我可是从来没在你这样的小鬼身上吃过亏,当然我也没打算亲手杀你。饶你一命也可以,不过得付出一些代价,比如以后不能修行不能说话之类的,这个天下天才那么多,我可不会怜惜什么天才的。”
孩童躺在地上一脸迷茫,开口喃喃却不能言语,嘴中涌出大量鲜血。
白衣年轻人忽然笑嘻嘻道:“听说你们宗门里面有着你的本命灯,杀了你以后你还能再活一次,只是大道根基会被毁掉,但最好的一点就是还能重新修行,所以我不杀你。你想变成废物还是重活修行一次?就算不想变成废物,那你有勇气敢自行了断吗?”
白衣年轻人说完摇摇头,乐呵呵咬着那串之前拿出的糖葫芦,转身便走。
孩童目光呆滞,心死如灰。
……
……
“乳鸦啼散玉屏空,一枕新凉一扇风。”
“睡起秋声无觅处,满阶梧叶月明中。”
城南郊区偏僻小巷的私塾里,一位白衣小姑娘被教书先生点名,站起身来徐徐吟诗。
小姑娘面目稚嫩,声音灵灵动听。
她念完这首秋诗之后,转头偷偷往私塾门外看去,似乎在期盼着看到某个身影。
但她只看到了门外树叶飘零的槐树,厚固的老墙,以及萧瑟的秋空。
先生满意地点头,然后叫她坐下。先生叹了一口气,先对少女说了一句话:“以后少食多学,肚子里少点痴胀多些墨水,才更让人喜欢。”然后他才对这位天资聪颖但又调皮得令人无奈的小姑娘好好赞美了一番。
小姑娘坐下以后,有些失望地看着窗外怔怔发愣,连先生对她的少有夸奖赞美都没有听到,平时听得最多的那些话更是毫不在意。
“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
随后先生开口起头,学生晃脑跟读。私塾里便又传来阵阵读书声。
窗外秋色微凉。
小姑娘感觉到肚子“咕噜”地一声,心里叹气道,唉,又有些饿喽。但她很是无奈,又不能早点放堂,所以只能呆呆地单手撑着下巴,神游天外。
然后小姑娘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独自傻笑了起来。
换了一个模样的年轻人白山山从小巷旁边走过时,听到这洋洋盈耳的读书声,不由得驻足片刻,他满袖春风笑道:“琅琅书声,如秋风愉爽。”
白衣年轻人已经处理了之前的伤口,洁白长袖在秋风中飘飘起舞。其实刚刚那小孩的偷袭让他受的伤并没有那么轻松,但是他依旧毫不在意。
站了片刻,白衣年轻人忽然感受到了什么,皱起眉头,便走出了小巷。
等到年轻人走出了小巷之后,一位从打铁铺出来不久、又去了酒坊偷偷喝了两碗酒的布衣少年从另一端走进了小巷,然后走到了私塾院子门口,背靠在外面的墙上,没有朝着私塾里面张望,而是双手抱胸。
他似乎在等人,显得有些无聊。
当少年听到私塾里盈耳的读书声时,觉得没啥事可做,看了看伸出院墙的那槐树,想了想便也乐呵呵地念了起来:“灿灿立秋,有凉意之盎然,苍穹之清浅,清风之翻旋,树叶之飞卷……”
少年念到一半后,微微愣了愣,想起了什么,连忙自语道:“对了!城中那边的阵石店好像要关门了,得赶快了。”
随后少年后背不再贴着墙壁,但他继续把脑子里刚刚想好的诗念完:“树叶飞卷,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落入院中看不见。”
少年没有再等人,也没有进入私塾小院,而是直接快速飞起而走,行如疾风。
他口中还念叨着:“好诗好诗。”
……
……
那位白衣年轻人走出了这条小巷后,兜兜转转,又进入另外一条小巷。
小巷对面站着一行人。领头人是一位书生打扮的青衣年轻人,手持扇子,正脸带微笑地看着白山山。他身后几位男女身着蓝色剑袍,同时握住腰间长剑,凝神盯着对面的那位曾经是他们同宗师兄的白衣年轻人。
白山山骂了一句娘,转身便跑。
书生挥动扇子瞬间而动,抬手间小巷清风阵阵。
书生下一刻已经到了白山山身前,手持扇子轻轻朝前一推。
白山山忽然转身,同时本命剑已经递出,抵在那把扇子之上,然后他笑嘻嘻道:“打不过,我还跑不过?”
下一刻他那把名叫奔雷的本命剑飞回,被他踩在脚下,破空声响,急速而行。白山山与清风同行,片刻后便没有了身影。
书生身后的那几位男女修行人中有人开口问道:“就这样让他走了?”
书生开扇翩然扇风说道:“追不上就没办法了。不亏是冠名为奔雷的本命剑,攻击速度和杀伤力一流,连逃跑速度也是一流。”
然后他又盯着白山山消失的方向笑道:“不过他一定逃不出清风城就是了。”
白山山又换了一副面皮,避开了一些人群密集之地,悄然行走于清风城之内。
他买了一串糖葫芦,沿着一条河流向南而行。看着那不缓不急的河水,白山山独自叹道:“流荧洲居然沦落到这般境地,虽然是一个小城,但好歹没被多少修行者糟蹋,走了半天,还是找不到第二个更好的聚灵之地。”
他摇摇头,朝着城东继续沿河而走。
年轻人对面忽然迎面而来一对少年少女。少年生有剑眉,器宇轩昂,女子冰肤玉骨,娇艳如花。两人都身带佩剑,气质非凡,宛如神仙中人。
白山山与他们擦肩而过,并未看他们一眼。
少年少女忽然停下脚步,凝重地盯着他的身影看了片刻,虽然此人面目平凡,但是他们修行的功法却能探查到一丝不同。他们握住手中佩剑,犹豫不决,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出剑,可是跟着他们一同下山的师兄因为刚刚正好有事抽身离开,此时并不在此地。
他们迟疑不决,心神不定。
然后他们看见那位走得不远的白衣年轻人忽然转过头来,大口咬着糖葫芦,朝着他们讥讽一笑,然后竖出大拇指朝下指了指。
两人微怒,但未敢有所动作,更不敢跟上去,只能看着那年轻人转头继续远去。
当少女想起自己带有传讯符箓之时,发现白衣年轻人身影早已经消失了,气得少女狠狠咒骂了一顿。
白山山离开运河,朝着东南方向走去,最后躲进一处偏僻的小楼。
……
……
一天之后。
白山山又换了一副年轻面皮,不过依旧是一袭白衣。他出现在了城西,进了一处偏僻的大院阁楼。
白山山进了大院之后,一位佝偻老人出现在阁楼前,看见他的身影,不用看他已经改变的面皮,便知道这是白山山。老人笑道:“你心可真大,这时候大白天还敢在外面胡乱晃悠,也不怕大庆朝廷派来的珠帘刺客,又或者那些山上仙师仙子们找到你,把你砍了。”
年轻人笑道:“就算那些大仙师发现我,我不想动手一心只想逃跑的话,谁又能跟紧得我?”
老人脸上堆起层层皱纹,问道:“怎么,此行而来是想好了?”
白山山点头道:“是的,修行不易,总要万无一失。”
老人带着白山山进到阁楼里,两人对立而坐。老人给年轻人沏了一壶茶后坐下问:“怎样,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白山山笑道:“不急,等这桩生意做完再离开。对我们来说,生意总是大于一切的嘛。”
老人悠悠问道:“生命也比不过生意?”
白山山哈哈笑道:“那倒不是,反正都很重要。”
老人掂了掂手中储物袋子,问道:“你要拿什么来换?”
白山山说道:“一本神魂秘籍。”
老人哦了一声:“书在何处?”
白山山说道:“原本拿到了的,好像出了一点意外,给我时间,一定给你拿来。”
老人收起储物袋,摇头笑笑:“不亏是白山山,筹码不在手中,跟别人谈生意也依旧如置于囊中一样。”
白山山眉头一挑:“做生意要实诚嘛,不过我向来说到做到,总归会在我囊中的。”
老人没有再接话题,而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看得懂?”
白山山摇摇头。
老人笑道:“那就对了,这么容易看得懂那东西的话,你所做的那么多就不值得了。反正拿在手中总会看得懂的。”
白山山盯着老人忽然道:“老胡,你不会也眼馋吧?”
老人笑容不变:“当然。”
他又道:“这东西谁不馋?你看这些天外面的那些人找你找得都快要疯了。”
白山山喝了一口茶道:“让他们找,这里对我来说危险万分,总是要离开的。”
老胡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道:“来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了,所以好像也越来越热闹了。”
白山山道:“外面那些人总感觉好像有些不对。”
老胡举起茶杯,问道:“哪里不对?”
白山山握着茶杯,盯着老人眯起眼睛回答:“他们好像根本不怕我离开这清风城,或者说,知道我根本走不了。”
老胡兴致勃勃抿了一口茶:“那就有趣了。”
白山山放下茶杯,说道:“是啊,所以我打算现在就走。”
“说好的生意呢?这不是你此行的目的吗?”老胡眉头一挑问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白山山笑眯眯回答道:“我想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