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黎明的升起,熄灭的簇火冒出徐徐青烟,一年一度的狂欢节正式落幕。小村庄又变得同往日一般,忙碌,单调。就如同一场逝去的梦一般,那晚肆意的人们也都变回了田间劳作的朴实庄家汉,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
人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在什么样的时候就会做什么样的事,他们从来都不止一面的。
日月流走,秋风渐起,又过了几天,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正轨,安宁,祥和,
那个青春洋溢的少女再也没有来到过那座破旧的小屋,那个散步的少年也渐渐融进了这座村庄的日常。
不过,他们终究是旅人的,在享受了几天舒适的乡下生活后,少年觉得又是该启程了。
他觉得这般也还不错,平平淡淡的,就算离别也不会徒增感伤,所以趁着这时机,他得赶快走了。
不过这世道却也总是事与愿违,仿佛一个恰如其分的巧合,平静的小村庄徒然泛起了波澜,想走的,不想走的,都被猝不及防的卷入了其中。
而波澜的伊始,仅仅是由于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有军队要经过村子!“
这个不知何处传来的预警,在短短一个下午便席卷了整个小村庄,引起轰然大波。
对于这个世界的农民来说,军队无疑是可怕的,是会带来屠杀和毁灭的天灾。
其实并不是所有的军队都是这个样子,不如说,自从二十年前被神选中的骑士王统一了大陆以后,犯下屠杀平民恶行的军队就更加屈指可数了。
只不过,对于这些世代种田的平民们来说,无论是地位还是力量都遥遥高于他们的骑士无疑都是可怖的存在。
生杀大权岂可假于他手,
想来也是,若是遇到了一个可以随意夺取自己性命,喜怒无常的贵族,无论什么人都是会感到恐慌的。这无关人品的好坏,只是人之天性就是不愿让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
所以,在这个闷热的傍晚,不愿背井离乡的农夫们终于对命运主动发起了反击。村口边的众人焦急的探讨着保卫家园的方案。
说到底,他们都是怕的,没人愿意面对屠杀与死亡,只是他们已经没有办法了。
“女神啊,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焦虑的农妇搂着她年纪尚小的孩子啜泣着,已然即将入冬,就连逃走都是没有活路的,小婴儿看着滴落的泪水,笑的天真。
“诸神在上,他们可是军队啊。”
锅着个腰的老妇人颇为担心道,她已经很老了,但是她依旧不愿死,也不愿她的儿子去送死。
到头来,最受伤的还是这些弱者,离了村子,她们也就离死不远了。
黄昏的夕阳愈发燥热,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但是却依旧没有解决的办法,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可是要是不反击他们会杀了我们的!”
“反击?那些可是贵族,你去动一下人家试试!就凭我们这点人能干啥?“
“贵族就能随便杀人了?”
。。。
村民们像看傻子一样的盯着说话不经脑子的农妇,在这个平民连生命都是属于贵族的悲哀时代里,即使农民自己也都觉得被贵族屠杀是件很正常的事。
“农民当家做主嘛.“
农妇有些害羞,不知是因为民主思想过于前卫,还是因为政治觉悟高的鹤立鸡群。
“要不我们主动把粮食献给他们,这样说不定。。。”
“没了粮食,冬天怎么办?”
“你要献你献,老子辛辛苦苦种的粮食,凭啥白给?“
“马的,要是不献大家都得死!”
“可是要是没了粮食,俺们一家子冬天也一样要活活饿死啊。”
争论陷入了一个压抑的死循环,众人的情绪都变得焦躁低迷,
“打!我们一定要打!”
突然,那个叫比利的青年站出来慷慨激昂道,
“不管他们是来干什么的,我们都要保护我们自己的家园!”
他正值年轻力壮的年岁,身材高大,体格健硕,像是一头矫健的猎豹。若是论起打架来,村里没人是他的对手。
“可是。。。”
有人迟疑道,他们从未见过军队,但也知道实力差距天差地别。
“没什么可是的!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他们赶跑,像祖先们赶走魔狼那样!“
一脸凶厉的青年逐渐变成了众人的中心,盲目自大的信心将怯弱的村民们感染。
苍穹之下,秋风徐徐,少年的剑心微微嘶鸣,清澈的眼眸中,倒影出走投无路的村民们散发出的戾气,让他隐约有些不安,
但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他仍旧记得那个焦灼的夜晚,他明白,这是个吃人的世界。
“我们要怎么做!”
人群中一些主战派已经被鼓动的摩拳擦掌,摆出一副要大显身手的姿态,
“主动出击!”
恶狠狠的青年咬牙嘶声道,
“我们在军队没反应过来前,先把他们全部杀光,抢走他们的兵器和金钱!”
兵器和金钱,这是足足能让一位平民在一瞬间就摆脱宿命,踏入贵族阶级的资产,让众人都不禁都红了眼。
只要抢到一位骑士,自己就可以摇身一变成为往日里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再也不用过这种看天吃饭的穷苦日子。
就像少年在那天晚上看到的,这些人,其实早就已经疯了。
比利见众人心动,乘胜追击的拔出剑朝向天空,野心勃勃的大喊道
“杀光他们!”
众人也跟着发出山崩海啸的吼声,
“杀光他们!”
风声呼啸,不知不觉间,微澜逐渐扩大成了漩涡,吞噬着卷入其中的一切。
明明只是一句谣传,并不确定军队是否真正不怀好意,却让村民们都变得如此丧心病狂,不禁让闲坐一旁乘凉的少年感到一阵刺骨寒意。
他不想看着这个村子也被付之一炬,但是少年的直觉在不断警告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看着那群利令智昏的村民们,他感到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秋风乍起,少年紧紧的盯着那个拔剑扬威的青年,
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
少年并不聪明,甚至连马车上的那只狼都比他要睿智好多,但他还是相信着自己的直觉,细细的思量,
蓦的,仿佛感受到了少年的目光,暴躁的比利不怀好意的看向那个村边的清秀少年,朝身边的几个跟班递出个隐晦的眼神。
随即,几个神色冷漠的青年便装作不经意的朝少年走来,一言不发的将他围住,不经意的封住了后路。
而纳凉的少年却依旧没有慌乱,徒遭飞来横祸,垂着眼却仍在沉思着,左手轻微的搭起到腰间隐藏着的剑柄上。
微风徐徐,水波不惊,徒遭飞来横祸,少年的神色却依旧的平淡,看着眼前居高临下走来,满是敌意的比利,剑心微鸣,不动声色间,一股玄妙莫测的真气在空地上弥漫升起。
说到底,他并不在乎的,他也是那个可以随意夺走对方生命的人。
“外乡人,你没得选。我们给你住宿,给你饭吃,要是你再反咬一口跑去告密就麻烦了。你也要一起,或者死!我保证,你不会敢拒绝我的。”
自顾自的说的好像少年亏欠良多似的,狰狞的青年神色浮现一抹快意,寒锋抵在少年的额头上,
“你的马车和财物现在是我的了。要是你能活着回来,我会考虑还给你。”
周围的跟班们不怀好意的狞笑着,远方的村民们也都在冷冰冰的漠视着,无一人肯帮那个旅行者说句公道话。
感受着眉心传来的一样,沉思中的少年微微抬起眼皮,黝黑的眼眸中平淡无波,
他痛恨被人指着,那总让他回想起那个被枪杀的黄昏,他也讨厌居高临下,因为他早已不再孱弱了,
滔天的杀意刹时乍现,恍惚之中,天地苍茫漫漫血色,兀然一道瑰丽青芒贯穿脑海,又在一瞬之间化作波纹际消逝于旷野,
青龙出袖,鬼神皆惊!
说到底,那个少年也可能早就疯了,再他被杀死的那个傍晚,又或者是在更早的某些时候。
“铮~”
不知是剑,亦或是心,清脆的剑鸣声响彻四野,众人在震惊之中回过神来,惧意之下,人作鸟兽散。
“嘶,”
凶戾的神情仍挂在脸上,青年的喉头平白浮现出一丝细小血痕,若是细看,还能看到身体在细微的颤抖,
“铛!”
白刃剑被从中一分为二,切口光滑,
逐渐,神情狰狞的青年极力憋住颤抖,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却哆哆嗦嗦的死活张不开嘴,眼睛充血,面色通红。
少年有些明悟,他并不是那些无力的村民,也不是被财富蒙了心的农夫,自然弄不清这群人的想法的。
不过,弄不清,便弄不清吧,少年不想了。
“我会去的。”
提剑回鞘,背身而去,只留下一句冷冷的交代,说到底,该说的已都在剑里了。
他没有杀人,又或者,他根本不在意那群人的死活,也没有什么杀人发财的想法,
答应了,是因为他想要一个交代。
一个,给那晚流泪的自己的交代,
那个血与火燃烧的夜晚至今仍出现在梦里,遍地的焦尸挣扎的抓着自己的脚踝,血泪控诉,悔恨无边,
田野间的小路上,秋风萧瑟,吹起少年长发飞扬,轻轻感受着胸中剑心传来的兴奋,少年紧紧的握住腰间的剑柄,
他决定了,这一次,他不会犹豫,也不会胆怯。救的下,救不下,他不去在意,但是这一次过后,他不想再后悔了。
单薄的身影渐渐远去,梧桐叶如雨纷飞洒落,众人从门后探出头来,莫名感叹
“爷爷,那是什么?“
农家院里,目光清澈的小男孩仰头问道,
可惜,并没有人回话,拄着拐杖的老人哆哆嗦嗦掏出一根烟斗,放在嘴边深深吸了一口,
“唉。。。”
蓝天白云下,一声感叹在秋风中无端回荡,回想起刚刚那道瞬息绝伦的剑光,老人神色复杂,望着树下无能嘶吼的暴厉青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已经一把骨头了,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粗糙的枯手抚摸着小男孩的脑袋,老人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种田实在太苦了,他不想让孙子也遭罪一生,看着身下那双清澈纯真的眼眸,苍目中的踌躇化作了一抹坚定,
那份坚定,少年并未看到,也无法理解,因为他即不是农夫,也没有儿孙,只是,这一次真是,
彻底得罪了啊。
远野碧空中,一声声叹息在风中消散,又被深深的埋进了各自心底,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世道,到底谁对不起谁,谁又更有道理,早都不重要了。不去拼的,狠不下心的,不奸诈的,也早都死绝了。
这是个害人的世道,说到底,他们都是些快要活不下去的穷苦人,又哪有什么资格去同情别人呢。
碧蓝如洗的苍空下,已经有些萧瑟的秋风从空旷的田野间吹过,吹动着村民们的麻布袍子。
云层中时不时的响起几声鹤唳,秋风轻拂,一片微黄的落叶被卷上天空。然后,不知何时,又在不经意间兀然被化作了两片相同的叶片。一缕淡青色的剑意从中缕缕消散开来,消散在了那抹萧瑟的秋风中。
树叶轻摇,树影婆娑,梧桐树下,更加纷落如雨。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