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照耀在死寂河岸上的芦苇丛中。没有了往日潺潺溪水,飞鸟阵阵,这片静悄悄的芦苇丛用死寂来形容最合适不过了,
因为躺在里面的人都已死了!
被刀剑劈砍过得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烧焦的浅滩上,血液汇聚成小溪蜿蜒曲折的流入湖中。一场雨下过,河水上涨,吞没了一些人,剩下的则是被冲洗干净,露出脸上临死前的狰狞表情。
痛苦,害怕,不甘,愤恨,亦或是不解?
“咚,咚”
凝视许久,清朗的落水声响起,少年将他们零零散散的全部丢进了溪水之中,落到那深不见底的水下,慢慢的下沉,直沉到连那夕阳都照射不到的幽蓝深处。
静谧清澈的河流在青石上娟娟远去,不讲理的吞没了残留的一切,让下一个到来的旅人又会重新感叹这里的风景如画。而现在,少年的面前就只剩下了如血般的残阳,好似一轮硕大金红的圆盘占满了山边的天空,只有它还在与少年缅怀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等那片晚霞被黑暗吞没殆尽,黎明重新泛起晨曦,一切的浓雾都会被驱散。下一天就又会是新的开始,过去或许会被缅怀,但终将以往殆尽,再没有人会知道他们的存在。
风吹弯了河边的芦苇,就如同夕阳下的散步般。沿着宽广的河岸,背着一根青竹的少年开始顺着车轮的压痕逆流而上,他的每一步都走的轻慢,仿佛怕惊扰到了芦苇中归巢的水鸟。
燃烧的晚霞里,浮云在微风下轻轻的迁徙,少年抬头望向河流的尽头,他也不懂自己要去干什么,只是这种无力的迷茫感只有在他走路的时候才会被微微的吹散。或许等待他的会是一个新的开始,而现在,他要去做一个了结。
小路上的车辙断断续续,却又仿佛命运般的指引着少年,就像它总会不经意的隐去,又在少年最迷茫的时候浮现。
于是,再然后,在一个小山坡的后面,少年便见到了那群在河边芦苇丛中歇脚的士兵。没有生气,更没有怒骂,少年只是一脸平静的向他们走去,不加掩饰,毫无反响,仿若一个无关的路人。
“哗啦啦”,清凉的流水声漫过浅滩,浸透了水边上的鹅卵石。秋蝉的闹声伴着大雁的鸣叫,在依旧燥热的秋风里吹弯了摇曳的芦苇,露出其中淅淅沥沥的十来个士兵。
押送的货物早已无影无踪,那些骑士们的白马在河边悠哉悠哉的喝着水,而他们自己则是三三两两的坐在河边的青石上,也不嫌脏,渴了饮一口溪水,大口的啃着携带的干粮。静谧的晚霞里,他们也在在笑着,聊着些什么。
或许他们也在互相调侃期待着未来的生活,思念着各自等待着的家人们,但这些却都不关少年的事了。他只是一步一步轻慢的走着,沿着哗啦啦的溪水,面色平静,直到。。。
“什么人!”一声爆喝,所以的骑士都扭过头来,警戒的看着走来的少年。
。。。
清风撩起少年的长发,他望了望倒映在溪水中的晚霞,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抽出背后的青竹,停下了脚步。
相顾无言,四周开始变得肃杀,夕阳下的芦苇丛变得静谧无声,只剩下了风吹苇叶的“嘶嘶”声。
“是你!”
有几个骑士认出了少年的清秀相貌,没有多言的拔出腰上的长剑,他们之间已不需要更多的言语,那些赤裸裸的血仇早已注定了一切,杀,或者被杀,再没有多余的选项。
如血的残阳将潺潺的河流映成波光粼粼的金红色,清澈的溪水漫过鹅卵石,浸湿了芦苇丛,田野间的微风拂过,偶然间露出其中对峙着的人。
气氛愈发的沉重,甚至开始变得粘稠如墨,困难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然后,或许只是一片树叶飘落,又或者是浮云微微的挪动了一下,就仿佛一个无言的巧合般,少年的身影在夕阳下兀然模糊。
下一刻,风突兀的停止在了半空中,一道淡青色的细线划开了轻摇着的芦苇荡,刹那间与骑士们的身影重叠交错。
死!!!
“骑士剑法,横。。。”
或许连刹那都显得有些过于漫长了,甚至连招式还没说出口,青竹横扫带起一阵清风,前面两个骑士的喉咙就飙出了一大蓬鲜血,染红了方才凋落的芦苇。
“圣光啊,歼灭吾敌!”
后面的骑士们赶紧喊道,空气中隐隐降下一股淡金色的伟力,被骑士手中的十字弩吸收进去,弩箭的箭头瞬间染成了金色。
十字圣箭!
“嗖嗖嗖!”
破风声响起,下一刻,数十根携带神赐之力的弩箭铺天盖地的朝着少年飞来,这是军中无往不利的破敌手段,眨眼之间箭头已到身前,不及躲避。
凌波微步
咫尺之间,少年的身影猛地模糊,弩箭已是抵在了他的眉心,却又从他的残影中穿过,钉在身后的地面上,”砰“的炸开一大片泥土。
如同回风的细柳飘摇不定,少年在左摇右摆之间飞速突进,手中的竹竿横扫而出,将无法避开的弩箭扫荡开来。
“嗖!”几只无法躲过的箭矢从少年身上划过,刺啦一声擦过少年的护体金钟,箭头上携带的神力与少年的金身碰撞出大片的火花,炸出大蓬的血色飞溅。
只是一个照面,少年便已负伤。可即使如此也掩饰不住众骑士脸上惊愕的神色,
“怎么可能!”
这可是王国军无往不利的战争利器,神恩箭矢百发百中,莫说躲过了,就是擦个边也会被爆发的神力炸碎半边身子。仅仅单枪匹马就挡住了箭阵,骑士们的心中隐隐惊骇,难道他是大骑士?这怎么可能,这少年才多大,十六,十七?而且大骑士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荒郊野外。
“圣光啊!护佑我身!”
剩下的七八位骑士看到少年以冲到近前,齐齐呐喊,随即整个天空爆发出一道暗金色的光束,呼应着胸甲上雕刻的狮子图案仿佛活过来似的,威严宏大。
风萧萧兮!没有迟疑,冲过来的少年兀然爆发出一股决然的剑意,整个人影都模糊的都作成了一束有死无生的清冷剑光。
下一刻,时间停滞,没有碰撞,也没有惨呼,寂静之中,拦在少年前方的一切都仿佛倒塌的积木,被突兀的一分为二,剑刃,铠甲,肉体,乃至神力,来不及丝毫的阻挡,甚至连剑刃划过的那一刻都没看清。
顷刻间,所有的声音消失,又在下一秒重新归位,神恩骑士们的残躯上爆出一阵血雾,他们的脸上依然凝固着不可思议的神情,便跌落进了泥泞的湿地中。
“不可能!他怎么能磨灭神力!”后面的骑士失声惊叫,眼看着身边的伙伴只剩下四个,一位中年的骑士脸色难看的回头道,“我来挡着他先,你们快去叫人!”
说着,后面的两个骑士已经点点头回身跑去,而少年面对着严阵以待的中年骑士,如同一根岩中的细竹,只是静静的持剑而立。他并不在乎对方有多少人,他是来了结这场过去的,少了一个人,一辆马车,这都不算了结。他有些疯魔了,不想再这样下去,也许有一天他会忘掉这里曾发生过的一切,只是他等不了。
“恭谦斩!“
小山般的中年骑士将全身的斗气运到双臂,浑身肌肉愤发鼓胀,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自上而下对着少年劈下。他对这招极有自信,即使限于资质无法晋升,他依旧他日复一日的磨炼着自己的剑招,就如这极简单的竖劈,无懈可击,又挡无可挡。
剑风未曾触身,少年凭借本能便侧身闪过了剑刃,千钧一发之际看着那双手重剑砸落在地,
嘭!
巨剑砸下的那一刻猛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金色光辉,”轰“的一声炸开松软的泥土,纷乱的气流将躲闪不及的少年一齐轰飞出去。
“骑士剑术,横斩”
下一刻,中年骑士背后的两位士兵默契的冲上前去,左右同时斩向倒飞在半空中的少年,这是军中的合击之术,简略却又天衣无缝,遍布杀机!
看着迎面袭来的两道剑刃,半空中的少年已无力闪避,眼睁睁的看着剑刃临身,却又在即将落地的那一刹那飞身单手撑地,靠着精妙绝伦的轻功硬撑着凌空回身斩出了一道卓绝剑光。
“刺啦!”
重剑以势欺人,讲究敌退我进,若是半空之中绝无可能躲过那两剑,却没想到少年竟棋行险招,已轻功之利而先发制人,这对于浑身重甲的骑士来说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两个年轻的骑士被少年的行动出奇而猝不及防下,不由的发觉视野中的身影徒然消失,慌乱之时手中白刃还未迎风斩出,腰间便兀的传来一阵钻心疼痛。
凌乱的青色剑风掠过半空,青竹上缠绕的锋锐剑意破开甲胄上的斗气,从两名骑士的腰间带出大蓬的血花。
轻了!
挥剑斩出的那一刻,少年的心中才猛然察觉到,他的剑意竟然难以破开那面白银甲胄,他有些过去轻视这片大陆上传承了几千年的古老职业了。
不过这已是足够,作为前世名满江湖的百兵之君,剑客的实力从来都不是以能划开多大伤口来衡量的,他的剑,没那么肤浅。下一个瞬间,半空中少年的身影猛然消失,化作模糊的残影,如离弦之箭一般的俯身朝中年骑士冲去。
“骑士剑法,磐石!”小山般的中年骑士将门板大的巨剑横立抵在身前,强大的斗气凝固在周身。他有些暗暗嘲笑少年的鲁莽,骑士的防御不是轻易能破开的,他的磐石即使在万军之中也能坚守一方。
青芒!
斜阳西下,风中飞舞的少年手臂轻抖,竹杖刹那间分化出数到淡青色的剑风,如漫天飘散的柳絮难辨踪迹,却又乍得锋锐无比。
雕虫小技!
中年骑士的脸上浮现出不屑的笑容,小臂上青筋毕露,暗自蓄力。剑气与盘桓在他周身的圣光交融,转眼便被冲散。他很明白,骑士的剑是为破敌而存在的,他的重剑不需要繁复,只是一挡,然后劈下而已。大道至简,方才无懈可击。
见状,临身的少年剑光又猛然加快了几分,一支青竹徒然分化成数道残影,似雪花飞舞洒落遍野,朝中年骑士点去。而中年骑士却依然不管不顾,只将巨剑横着胸腹之间,保护着命门,浑身斗气凝实无比。
“铛铛铛铛铛铛”
数道的剑气打在巨剑上,只留下一丝轻痕便消融无形。
赢了!
下一秒,中年骑士双臂瞬间膨胀数倍,巨剑猛地撩起,带起劲风呼啸。他凝神找寻少年剑下的踪影,却发现身前根本空空如也,那个少年仿佛凭空消散了。
然后,来不及回神,骑士的身下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璀璨剑光,好似银河贯穿星空。恍惚间,青竹便已深没进小腹之中,神恩甲胄来不及阻挡分毫,锋锐的剑光便将他体内的内脏绞碎。
片刻之后,清风停息,俯身的少年立起身来,将青竹抽出,挽了个剑花抖落沾染的血迹,转身面向两个已经吓破胆的青年骑士。
他的剑,亦是至简,万般剑法,只为一刺。故而莫可匹敌。
一剑横空星斗寒!
呼吸间,身后小山一般的中年骑士应声而倒。芦苇丛中,少年随性挥出两剑,飞散的剑气划过两名青年骑士的喉咙,带起大蓬的血雾。
顷刻之间,尸横遍野,对峙的便只剩下了那个夕阳下的少年。
于是他停下了动作,静静的站在溪流边上,环顾四周,又望着天边的晚霞,一动不动。许久,直到微醺的晚风捎来了初秋的寒雾,蜻蜓从芦苇荡中飞起,出神的少年才默默的收起了手中的竹杖。
皮靴迈过清冷的溪水,少年穿过染血的芦苇荡,来到中年骑士的面前。夕阳将他的身躯染上鲜红,混杂的斑驳的血迹流露出一种惊心的美感。寂静的蝉鸣声里,少年与他默默的对视着,那双无神的瞳孔倒影着天边燃烧着的晚霞。
少年不知道他临死前还在哀伤的想些什么,或许也会有妻子女儿在家里等待着他的归来,只是这个世界每天都在死人,也每天都会有些人再不会回来了。
斜阳西下,寒凉的晚风吹过,少年将芦苇荡中的残躯都丢进了河中,清朗的落水声带起阵阵波纹。夕阳将他的影子拉长,少年默默的望着流逝的溪水,许久之后转过身去,一步一步的走向了黑暗中的树林。
他的复仇,还未完成。
流水河畔,浓雾嫣然,垂柳下的黑衣人将手伸进了冰冷的江水中,带起的却是怎么也清洗不尽的血迹。那些血究竟是谁的,他也记不清了,或许是他自己的也说不定,只是他背负了太多的血仇,无论如何也洗不清了。
良久,易水河畔响起一声轻微的叹息,
终究还是用了吗。
江水滔滔,黑衣的男人抬起头,望着云雾中隐现的华栋楼阁,冷冽的面容上久违的浮现出了一丝迷茫神色。眨眼间,已是过了千年了啊。
他低头看去,冰冷的水中浸着他曾引以为傲的右手,那只右手曾经握住了一柄绝世的剑,而他曾想用这柄剑来做一件惊天的事。只是他最终失败了,那柄剑他已再无刺出去的机会。
只是,黑衣人抬起头来,深邃的黑眸中倒影出一个天下,那把剑刺与不刺,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就如着滔滔江水一般,天下人从此记住了一个名字,可是那些他曾经想要守护的繁华城郭,亭台烟雨却早已随着江水被遗忘在了悠悠天地间。
黑衣的男人低下了头,他曾立誓永远不再低头,如今却仿若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蜷缩在了飘摇的垂柳下,茫然四顾。
说道底,已是千年了啊,人情世故已逝,那一剑,刺与不刺,终归也不会带来任何的改变,这世间依旧更迭,又仍是延续。人们忘记了那个朝代,却唯独记下了一个失败者的名字。
黑衣人忍不住嗤笑出了声,又抬起头来,无神的瞧着苍茫水雾,眼中倒影出了那个依旧等候着他的佳人,在他离开之时已是身怀六甲,可无论过了多久,那个屋檐下仍是灯火阑珊。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在这里等待,或许只是为了一声道歉,又或者只是奢望着再见一面那个可以说抱歉的人。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佳人独立兮叹离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