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夏末,即使天色渐晚,却依然燥意难挡,太阳斜挂在远方高耸的山尖上,泼洒出漫天的晚霞,村里的人逐渐淅淅沥沥的聚集起来。
在缺少网络和手机的古老时代里,坐在一起聊聊生活曾是大家在平淡的日子里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
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围绕着尖刺木栅栏的村子并不大,仅有几户,各司其职,团结着过活。各家各户其实都熟的跟一家人似的。
其实也是,在没有禁止近亲结婚的小圈子里,村里面一同长大的少男少女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是常有的事,后来家里便都成了亲戚。
就如同那诗里所提到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等到经年漫漫,再靠在这晚霞里晒会儿太阳,含笑看着膝下玩耍的孩童们,回忆起那个夏日里的少年少女,定是不错的一辈子了。
不出所料,倘若没有肖恩的到来,皮特和丽莎以后也会在这个小乡村里结婚生子,安详平凡的终老吧。
唯一没凑过来的是捡回少年的那个不合群的老头,屋子也建在离村子很远的山坡上与世隔绝。
老头子其实在村里的男人中很有威望,年轻时也是一位勇夫,只是那暴躁倔强的脾气却深不讨村里的女人们的喜欢,尤其是丽莎的奶奶,那个村里年纪最大,手艺也最好的老太太,对老人是深恶痛绝,连带之下连被捡回来的肖恩也被殃及了池鱼。
看少年和老人身上破旧的灰色麻布就知道了,村里妇女织布的手艺都不错,唯独这二人是特立独行的。
“嗨,小子今天收获不错啊。这么大的一条鱼,你到时可得分我点啊。你知道的,我最喜欢吃你做的鱼了。“
夕阳下的林荫中,少年纤瘦的身影微微浮现,穿着牛皮衬衣的中年人便朝他挥手走来,古树般的身材上布满突出虬结刚毅的肌肉块,仿若大理石雕刻而成。
憨笑着的男人仅仅站在少年面前就遮出了一大片阴影,单手轻扣住鱼鳃便将半米长的鱼身随意提起,转身便走,
“我帮你去把这条鱼处理出来,过会儿给你送过去。”
“谢谢铁匠叔”少年笑着点点头,亲切道“过会儿送你一大块儿。”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少年依然很享受这心照不宣的默契,
你说了,我便信了。
这似乎有着一种能将心中重担全都卸下的轻松感。
好脾气的巨人是村子里唯一的铁匠,也兼保护村子安全的重要人物,不过似乎过于憨厚了,四十多岁的年纪却仍然无妻无子。
似乎是身高的关系,这个朴实的汉子似乎一直都在憨笑着俯视着村里众人,任劳任怨,将最好的都分给了大家。
有时甚至觉得,比起一个人来,他仿佛更像一棵人人采摘的古树,却将树荫下乘凉的过客当做了家人。
多么奇怪的比喻?
少年摇摇头,将脑中奇怪的想法一笑而过,正如那群树荫下倚躺多时的人一样,不去再想。
“奶奶!”
清脆的小皮鞋欢快跑来,金发蓝眼的少女飞身扑进一个身材敦实的老太太怀里,
“哎呦我的小宝贝,女神在上,轻点,可把我撞散架了。累了吧,今天你姑姑回来,我给你们做好吃的去!皮特呢?怎么不见到他?”
从刚刚开始就对少年冷眼相对的老太太,也终于变得像了其他人那般,在活泼少女扑来的时候绽开了慈祥的笑容。
这世道就是这样,再固执的人也会有笑起来的那一刻,只是大多人看不到罢了。
丽莎没有父母,姑姑也在外面当佣人,从小只有和奶奶两人相依为命,老太太也是极宠这个孙女,一直硬生生的独自扛起家里的重担,也要让孙女像个孩子一样度过无忧无虑的童年。
也许是活的久了,才愈发明白了儿时匆匆的可贵,这便该是老太太迟暮的固执了吧、
昏暗的夕阳下,树影轻晃,带着细碎的莎莎声,村口的少年举眸看去,一眼便望见了亭立在人群中的姑娘,该是比他大了些年纪,一脸的温柔
“肖恩,好久不见!”
和金发少女有七八分的相似,淑娴成熟的女郎欣喜走来,在老太太不善的目光下拿出一个精美包装的小盒,弯下腰,轻轻摇晃,俏皮的问道
“礼物哟,猜猜里面是什么?“
少年的嘴角无奈的扯了扯,些许是自己过于青涩的面容,导致她总喜欢把自己当做孩子一般作弄。
明明都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
“铛铛!是发箍哟!”
恬笑着的姑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到少年的背后,轻轻缕起他披散而下的长发,抚摸着从盒里拿出一根纯银雕饰的发箍,将纤细黑亮的头发丝收拢,扎成一条细长的马尾,仅留下鬓角几缕。
然后,少年就变得愈发像女孩子了,转过身幽怨的盯着大姐姐。
人总是这样,都喜欢美丽的事物,特别是正值芳华的少女,恨不得将全世界的美丽都据为己有,打扮的漂漂亮亮,就连未长成的男孩子都逃不过折磨。
微风吹过少年背后的马尾,精致的脸庞映着夕阳,看呆了众人,让不知哪个刚回村的孩子目瞪口呆的呛了口水,
好,好可爱。。。
而少年也没去将它解下,反而摇了摇头,感觉到身后跟着摇摆的长发,毕竟他也的确不像皮特那样被打理成了方便实用的板寸头,有时候长发刮到扯断让人闹心。
那便,就这样吧。
没有了从前的万般礼仪,生活开始放肆的让人随波逐流。
“待会儿要多送些好吃的去”
作为报答,身为一个从小担起家里三餐的天朝传人,少年对于自己的厨艺还是很自信的,
“喂!你们倒是等等我啊!”
回过神来,步履蹒跚的熊孩子抱怨出声,被太阳慢慢晒干了的泥块结痂从身上淅沥沥坠下,露出那张面目全非的朴实面孔。
“哎呀?”
众人下了一跳,丽莎的姑姑勉强看出这套沾满污泥的破烂衣衫正是她刚送给皮特用来庆祝丰收节的礼物,
虽然早知道孩子们的衣服总会沾着泥印,可是。。。
“天哪,你的衣服怎么会变成这样?”
?。。。!
鸦雀无声中,熊孩子愣了下,学着众人的目光低下头,回想许久,乍得手忙脚乱,赶忙试图用手在衣服上乱抹。
“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既然明白了一针一线的艰辛,就更见不得别人糟践东西了。
眼见着一身泥块的熊孩子一边不安的大叫着,一边用手把衣服上的泥巴抹得更加均匀惨不忍睹,众人实在有些不忍直视。
“好了好了,别抹了,过会儿洗一下就好了”
温婉的姑娘拦住熊孩子的脏手,眯起双眼,勉强摆出一副不以为意的笑容。
“真哒?”
话没说完,熊孩子六神无主的眼睛中,光芒猛地重新亮起,兴冲冲飞扑向姑姑的怀抱,
“姑姑最疼我了!”
刷。。。
夕阳下的影子在刹那间倾斜变幻,摇曳的婆娑树影下,纷飞的裙角带起一阵香风,面不改色的姑娘依旧保持着那副包容万物的微笑,一边不动声色的侧身躲开熊孩子的飞扑,
孩子嘛,若是调皮过了,打一打总是好的。
看来今晚上要尽量帮他向猎人哥求求情了。。。
“出什么事了?”
骄艳的晚霞下,村口的烟尘中出现一道健硕的身影,生硬的语气中隐隐带着些担心,
大概是刚打猎回来就听见自己家的傻小子在那儿大呼小叫,拖着猎物的中年人没到近前就忍不住发问道。
然后,似猎鹰般锐利的双眼盯住前方全身黑一块黄一块,都快认不出来的混小子,中年人刚毅的面容逐渐变得阴霾。
都说孩子的脸像七月的天空,却没曾想到那些七月的父母往往更加善变,
若是说方才男人心中还流露着些许的担心,现在则都变成了满腔的怒意。
不逢其子为其心忧,若子不学则断其脊柱!
呵呵,所谓父母,就是这么的矛盾。
作为村子里唯一的猎户,皮特父亲身材并不算高大,鹰钩鼻加上眼中锐利的冷光,让人不由自主觉得是在面对一条黄昏下等待捕猎的孤狼,不寒而栗。
披着鹿皮的猎人将身后拖着的巨大野猪提给铁匠,
“自然之神保佑,今天收获不错,帮我处理一下“
没有寒暄,常年在林中的捕猎生涯让他变得有些冷漠。
“没问题!“
铁匠大叔笑着答道,他和猎人是多年的好友了,互相间早已心照不宣。
猎人微微咧开嘴角,眼中的冰冷终于微微化去,然后,就又是一道令他火冒三丈的声音,
”看呐,老爸,这是姑姑今早上带给我的礼服,“
夕阳灿烂了孩童的笑脸,熊孩子傻乎乎的凑上前去,自信的转了一圈,还行了个骑士礼,
”虽然现在有点脏了,但是洗完以后又会变得像崭新的一样。“
呵,新衣服,不说我都不知道。
被气笑了的猎人扫视了一下避开目光的心虚众人们,拳头握紧了几次又缓缓松开,
再冷酷的人,心里的某处也一定住着一位善良的小天使,
而这时,猎人的小天使也一定在他的耳边轻声安慰着,
冷静,冷静,对待孩子,要温柔。。。
大家都看着呢,别生气,别生气。
做人咩,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啦。
孩子也大了,总要给他留些面子的。
嗯,不生气,不生气,所以,
今晚一定要打死这个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