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睡梦中的肖恩被惊醒的时候,看到了同样站在屋前的老人和铁匠,夜露的寒风混杂着烧焦的气息迎面吹来,衣服被吹得紧贴身上哗哗作响,
沉默中紧盯着山下已然被火舌吞噬了的村子,风将火焰成漩涡,一切都在燃烧着。
然后,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
“老爷子,带小子走吧。。。”
铁匠大叔拿起了平日里不离身的铁锤,语气沉重。
“切!老头子我可没老到打不动的地步,骑士的荣光还依旧庇护着我!孩子,趁现在火还没烧到这,快走吧!”
老爷子态度依然嚣张,语气却是难得的温柔。
火光在他们的眼里焚烧,身体却在微微的颤抖。
肖恩听见了山下隐隐传来的哭嚎和狂笑,他从未想到会有过如此惨烈的景象,如同地狱一般。
他们会没事的。
心里仍旧抱着一丝不愿承认的侥幸,少年有些茫然的看着山下,回想起刚刚还在打招呼的那些淳朴面孔。
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老人捡起他那把整日劈柴用的斧头,面对地狱般的火海一步一步,颤抖着走了下去。
“快走吧,这次就别跟着了”
铁匠大叔看了一眼失神的少年,抿嘴拿起锤子跟上。
终于,看着走远的两人,少年无神的紧了紧腰上别着的铁条,想起了前世最后的记忆。
人是怕死的,而死过一次的人,会比别人更加的怕。
不是怕那汹涌而来的黑暗,而是那些一生中最不愿舍弃的,最珍惜的,最想去完成却还未完成的,都会在那最后一刻历历在目。
那种撕心裂肺的后悔,失去未来的遗憾,是活着的人永远无法体会到的。
夜色下的半山腰,仍是金黄摇曳的麦田,晚风捎来烧焦的味道,连躲藏在麦垛里的金黄色狼耳就静了下来,默默的守望着那个清瘦的少年。
许久,又或者只是一瞬?披着星光的少年终于迈起步子,跟了上去。‘
人类总是如此矛盾的生物,明明知道生命的可贵,却还是只为了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就将它轻易的舍弃。。。
天知道这些人在想些什么!
只是,迈出脚步的那一刻,少年笑了,笑的很开心,笑声传遍了夜色下的山野,清朗动听。
不知为何,看着远方踉跄奔行的两人,他也许更害怕那山林中泛着寒雾的深处。
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
虽千万人,吾往矣!
睁眼,呼吸,烧焦的气息充满鼻腔,下午仍在村口说笑的同乡像截木头般倒在地上,火焰在他们身上燃烧着,皮肤已经碳化崩碎。
血液浸到土里泛的黑红粘稠,被一群穿着狰狞重甲的屠夫肆意践踏。
宛如一场噩梦,一场不会醒的,无比残酷的梦。
那些妖魔肆意挥舞着一人高的大剑,将面前拿着木棍的村民绞碎吞噬。
眼泪从残余的躯体上留下,混着鲜血渗入了世代耕耘的土地里。
来不及迈出脚步,仍在远方的少年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总是带着温柔笑容的大姐姐被黑甲的怪兽拿剑穿透,高高挂起,痛苦的呕出大滩的鲜血,
身躯无力的从空中摔落,穿过层叠黑甲的簇拥,目光瞥见火光下失神的少年,目光无神的大姐姐强忍着疼痛,努力的笑了一下,
已经无法继续逗你玩了呢,稍微,有点感伤呢。
“快走,“
无声的说出两个字来,柔弱的身躯跌进泥里,下一刻便被无数的黑甲践踏,发出凄厉的泣吟。
看着那滩从士兵中流出的鲜血,少年心里率先感到的不是愤怒,而是一股强烈到无法呼吸的后悔。
是不是,如果我再快一点,就能救下她的。。。
如果,我能再快一点下定决心。
如果。。。
如果这是场梦,求求你快醒了吧。。。
莫名之中,薄雾中的剑心开始飞速凝结出剑的形状,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自少年身边升起,吹动了他的长发,露出了扎在脑后的纯银发箍。
一寸,一寸,剑在出鞘!
惨叫声在火光里接连响起,黑甲的巨人们仍在继续着他们的狂欢,
铁匠在愤怒的冲锋着,形影单只的喊杀声中,巨大的脚步声震起大地,高举铁锤,带着劲风挥舞而出,
“唏律律”
“嘭!”
在被战马嘶鸣声转移注意的一刹那,漆黑的铁蹄印上腰间,强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侧挖成了弓形,倒飞出去,
“咳,咳!快跑!”
看着面前一步一步,狂笑着走来的鬼怪们,大口呕血的铁匠眼里充满不甘,对着旁边的一老一少强撑道。
可是,那道声音在鲜血与火的夜色中实在太过渺小,转眼间就被狂笑和哭喊声给淹没了。
所以,步履蹒跚的老人就好像没有听见似的,目光怔然,脚步踉跄的走到了倒下的老奶奶身边,
手上仍抓紧木棍,丽莎的奶奶胸口被划开一条巨大的伤口,皮肉可怖的翻卷着,流出的血已经发黑凝固在了她新织好的布衣上。
”艾莲娜,“大颗的泪水从老人的眼角坠落,哽咽着老太太的名字,轻柔的像是在叫醒一个睡着的姑娘。
少年从未见过老人如此温柔过,也从未见过他如此悲伤。
火,仍在静静的燃烧着,仿佛有所触动般,老太太费力的睁开双眼,浑浊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怀念,
就如同风中摇曳的枯叶般,她快死了。
而很多事,到了临死的那一刻,都就释怀了。
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老太太的脸上带着追忆的慈笑,竭力的安慰道,
”三十年了,终于又见到你了,汉克。“
老人呜咽着说不出话,像一头受伤的兽,轻拱着曾经的挚爱。
“那两个孩子,就托付给你了。”
老奶奶剧烈的咳着血沫,无神的望着熊熊燃烧着的麦田,摇曳的火光映红了她饱经岁月的面庞,仿佛又梦到了很久以前那个炽热的夏天。
一转眼,我们都老了啊。
微风拂过青翠的树捎,吹拂在她的脸上,抚过老人的手无力的落下,带走了那片逝去的梦。
然后,老奶奶死了,带着那幅六十年前灿如夏花的笑颜。
狼藉的火海之中,老人就这样静静的跪在老太太的身旁,一动不动,
人一旦活的久了,心里便总是会空落落的,便是该走的人都走了吧,
心一旦空了,人就跟死了没什么两样了。
而现在,须发花白的老人就如同失去了生的力气,弯着腰,垂下头,半跪在鲜血浸透了的泥地上。
让人觉得,就算是身上沾了火焰,他也不会去在意了。
直到,
“哈,老东西,你的老娘们已经死了,”
狞笑着的黑甲巨人从背后走来,满口污秽的嘲笑道
“要是你跪下来磕头的话,说不定大人我愿意把你和那块肉剁碎了掺到一起。“
仿佛一个笑话,点燃了所有屠夫们兴致,哄然大笑。
“老东西,好好站起来让我劈死。“
巨剑跨在肩上,重甲的屠夫一脚跺在老太太尸体上,将凝固的血液混杂着碎骨从胸前的伤口挤压喷出。
不该如此的。。。
茫然的看着眼前的惨状,老人缓缓抬起头,血红的双眼带着疯狂的杀意,下一个瞬间,风又恢复了流动,
血红的双眼带着疯狂的杀意,右手突兀间血雾缭绕,甩出的斧刃带着呼啸的飓风,砍在了那个猝不及防的黑甲骑士腰间。
“呲!”
惊愕之中,那把用来砍树的钝斧势如破竹般的将厚重的黑甲扯碎,狂暴的力道在刹那间连同里面的骨肉一同搅的支离破碎,
惨叫声中,那名刚才还在狂笑的屠夫爆出漫天的乌黑内脏,噼里啪啦的掉进了火焰里。
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于暴怒之中悍然出手,威力如斯!
“我的天呐,这老东西竟然还会斗气!”
丝毫没有同伴被杀死的愤怒,漆黑的屠夫们依然在火焰中狂笑着,
枯瘦的老人站起身来,急促的喘息着,刚才的一击消耗了太多的气力,手臂已经抬不起来了。
心中那滔天的恨意与痛楚,早已将这具腐朽的身躯压得不堪重负了,
毕竟,已经很老了啊,
火焰弥漫中,黑甲的巨人挑衅似的走到了老人佝偻的身影前,
老人默默的抬起双眼,盯着那副嚣张的面孔,强撑着挺直了腰杆,目光平静
“看好了,老东西!打人要向这样。”
起哄声中,拳头像炮弹一样猛地挥出,猛捣在老人的左眼上,将眼球连同半边骨头一齐打得粉碎,爆出黑红的血浆。
瘫在地上的铁匠发出发狂般的嘶吼,少年看着被打飞出去的老人无力的摔倒在泥泞的稻田里,又撇了一眼角落里躲在草垛中的三人。
猎人的手紧紧的勒在皮特和丽莎的嘴上,看着两个痛哭流涕,又吓得浑身颤抖的孩子们,男人盯着少年的眼中充满危险的警告,将手中的猎弩对准了火焰中孤零零的少年。
他,无能为力。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带着两个孩子,等待迟来的复仇。
活着,就有希望,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可卧薪尝胆,可苟且偷生。所谓的对与错,从来都是如此脆弱的。
如此,少年悟了,他可以转身就逃,依仗他的轻功,任谁也奈何不了。
他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舍弃掉这些只相处了一年的人们。
他可以归隐深山,等神功大成之时再去寻仇。
他可以。。。
但他,已经无路可退了,不是吗?
三十年磨剑,如今,是该出鞘了。
为何习剑?习剑为何?剑为何物?
万般杂念,皆为虚妄。
他的剑,就在此处!
剑心在顿悟之中飞快的凝聚化形,如同一把晶莹如玉的古剑,卷起千堆雪,伫立于天地之间。
呼啸的灵气卷成漩涡从头顶灌入,刮的火星与灰烬冲天而起。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鲜血与火焰的地狱中,黑甲怪物仍在叫嚣着朝老人抬起了巨剑,铁匠瘫在地上苍白的怒吼着,昔日好友的鹰眼中溢出痛恨和内疚,两个孩子仍在无声的哭泣着。
而少年,缓缓的拔出了那柄挂在腰间的铁条。
然后,在这个火光焦灼的夜里,便突兀的亮起了一道清冷的剑光。
“铮“
狂风戛然而止,一道一闪而过的白光斩开了焰火滔天,当尖刻的金属声响起的同时,原地静立的少年身影已浑然消失,
再回神,在所有人都无比惊愕的神色下,尖锐的铁条从老人身前骑士的头盔里拔出,带出一道乌黑鲜红的弧线。
寂静之中,少年单薄的身影前,遍身黑甲的恶魔轰然仰倒,鲜血混杂着脑浆从盔甲的缝隙中缓缓流出。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剑,已然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