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
我信你。
只因你说过,你是我的姐姐,我是你的妹妹。
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
屋子里闷得慌,程绣芝天没亮就醒了。
真是起得比鸡还早啊,程绣芝抬头望天,黑漆漆的一片,零星几颗星宿缀着,倒也不显得过于乏味。
凉风吹起了她的长发,周围的事物似乎都变得安静起来,好像……连风都变慢了?
程绣芝仔细地聆听,风也是有规律的,有声音的,有情绪的。
程绣芝的手不自觉的摇晃起来,跟着风的韵律舞蹈。
是风!
听!
起!
落!
一横!
一翻!
旋转!
盛开!
是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欲扇?手作罗扇,竖平、横平,简而似见影。
是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欲观?眼若盘星,戗针,以顺纹。
是《秋夕》茅檐长扫净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欲扫?欲栽?轻舞柔荑,擻和,参差错落。
是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欲听?风声雨声,听是盘金否?
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欲采、欲见?莞尔,欲以平金盘旋。
是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欲挑、欲吹?即铺针衬底,形象将欲出。
是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欲唱?针脚皆镶嵌,施套针。
欲作针,已有针,心上针。
素手为针,欲引,欲缠。
昏暗的月光下,朦朦胧胧一个虚影闪现。
只恐夜深花睡去。火照红妆,满意留宾住。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满山总相俗。那山,有海棠一朵。
也许是海棠,不仅仅是海棠。
程绣芝眼神微微迷茫,看着眼前的虚影出神,没有恐惧,这朵海棠是她绣出来的吗?可她分明没有用针线啊?
什么意思?程绣芝伸出手,接住一片花瓣,却什么也没有触碰到。
人在花下,看海棠轻舞,蔓延,盘绕,试问卷帘人,却是海棠依旧……“绣芝?”程绣莲走进程绣芝院中,见程绣芝趴在石桌上,双眼紧闭。
“啊?绣莲姐姐。”程绣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的是程绣莲放大版的美目。
程绣莲将自己的披风披到程绣芝肩上,“更深露重,为何在外头睡着了?”程绣莲轻声询问。
“额……”程绣芝也记不得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在看见海棠虚影后,感觉浑身疲倦至极,草草就着外头的石桌石椅睡下了。
“姐姐……”程绣芝眼神还带着睡梦般的迷茫,她来了,她终究还是来了。
“绣芝,海棠图的事……是姐姐的错。”程绣莲眉心微低,略带愁容道。
程绣芝默然片刻,而后释然一笑,她握住程绣莲的手,“无碍,姐姐,你也预料不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也许是天意如此……”
程绣莲垂下排扇般的羽睫,绛唇轻启:“是姐姐不好,让绣芝受了委屈,若是当时我说出真相……”
“莫要说了,姐姐。”程绣芝蹙额,皓腕抬起,将程绣莲耳畔垂下的一缕青丝别于耳后,“你可是我的姐姐啊。”程绣芝眸子亮晶晶的,好像含着糖。
“我始终是相信你的呀。”
程绣莲明眸微动,藏于袖中的纤指轻轻颤抖,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
程绣芝唇畔带着清浅的笑意,“绣芝原谅我了?”
“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程绣芝抿嘴一笑,绽放出美丽的梨涡,“再说了,我还可以再绣啊,又不是绣不出来了。”
程绣莲攥紧手中的丝绢,眼里微微含笑,柔声道:“绣芝真好。”
“你绣的可真好,先生教过你吗?”程绣莲不动声色地问道,嘴畔勾起一抹优雅的弧度。
“我……”
“小姐!”素儿仿佛见鬼一般,“天哪!你怎的起的这么早!你快些回里屋睡着,我去做早食,一会儿来叫你!”素儿拴上围裙,叉着腰,站在堂口。
“我在和绣莲姐姐谈话呢!你先去做吧。”
“不行不行!不行!”素儿穿着大红的布裙,掐着腰,撅着嘴,怒视着程绣芝,一副我绝不妥协的模样。
“素儿……你看……”程绣芝向素儿努努嘴,歉意地朝程绣莲笑笑。
“不行!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每天早上都是我叫你的,今天也要跟往常一样,去乖乖躺着,我一会儿来喊你。”素儿毫不认输。
“好好好,我马上就去。”程绣芝举手讨饶。
程绣芝轻哂,轻盈地转过身去,脚步均匀,她回头冲程绣莲歉意地笑笑:“抱歉啦,素儿非要叫我回去躺着,你下次再来找我玩吧姐姐。”
她毅然转身而去,手随着身体往后轻轻一摆,然后径直往前迈起轻便的步伐,头发随微风在空中飘摇着,肆意又张扬。
“可是……”她只是一个贱婢而已,为何要听她的话?
可惜程绣芝早已打着哈欠走进里屋去了,似乎还听得见主仆两人的调笑声。
程绣莲微微扬起唇角,直起身,鬓边垂下的细细银流苏晃出点点柔和光晕,施施然离开。
素儿立在门口,冷冷地注视她。
“配!坏女人!”素儿往地上呸了一口。
程绣莲脸色一变,恼羞成怒的样子,但良好的修养叫她不至于说出什么有辱斯文的话来,她好像被气极却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素儿,你为何……这般针对我?”程绣莲声音清脆而优雅,似是不解的问道。
“没有原因,看你不顺眼!”
“你这个贱婢!再说一声试试!”在外头候着的迎蓉再也按捺不住,急急地冲过来。
“哼!”素儿背起手,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小姐!你看这贱婢!”迎蓉委屈地指向素儿。
“够了,迎蓉。素儿……素儿她不是有心的。”程绣莲贝齿微咬着下唇。
“小姐……”迎蓉没有办法,只好愤愤离开,她狠狠瞪向站在门口的素儿,很好!你很好!我记住你了!
“小姐,没事吧?”暖香关怀地看向程绣莲,方才里面发生的事她都一清二楚,但是碍于小姐叫她在外头好好守着,她也就忍住了想进去一探究竟的冲动,哪想迎蓉忍不住冲进去了。
“没事。”程绣莲温润一笑。
“只要绣芝妹妹不再生我的气就好了。”
“小姐!”迎蓉不满小姐这样,她家小姐这般低声下气地去讨好一个外女,那人却毫不珍惜叫她家小姐这样难堪,她替她温柔善良的小姐不值!
素儿“啪!”的一声关上院子的门。
程绣芝在外头过了小半夜,受了些许风寒,上床躺着便觉得一阵阵困意袭来,她禁不住诱惑,与那周公会面。
“好香啊。”程绣芝半梦半醒间被一阵香味唤醒。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小厨房,站在素儿背后,脑袋凑到她身旁,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呀?”
素儿被吓得拿着汤勺的手抖了一下,汤汁顿时溅得到处都是。
程绣芝和素儿哇哇叫着往后退。
素儿忍无可忍,半推半挤着程绣芝出了厨房,“小姐,你别来捣乱!”
“哦。”程绣芝羞愧不已,她都十五岁了,还什么都不会,真丢脸。
被素儿嫌弃了,程绣芝忧郁地望天。
“啊切!”程绣芝觉得鼻子越来越痒,终于打了一个惊世大喷嚏,舒爽无比。
谁在想我吗?程绣芝摸摸鼻子。
“叫你自己跑到外头睡一夜,不受风寒才怪咧!”素儿语气责备,端上来一碗热腾腾的鸡丝梗米粥。
“哇!好香!”程绣芝双眼放光,食指大动,看起来好好吃呀。
鸡丝粥软软的,入口即化,醇香的气味盈满了整间屋子,面上是黄金般色泽的鸡汤汁油珠,下头是雪白的浓汤,程绣芝浅尝一口,浑身一颤,唇齿间荡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香味,久久不能散去。
一碗粥下肚,程绣芝只觉浑身精力充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