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熊俊博的男生临走之前,抱歉地冲艾瞳一笑,说道:“对不起啊,是我不小心。”艾瞳稍稍缓过来了一点,知道他也非故意,不在意地笑笑,回道:“没事。”
他和那群男生一起走时正巧撞上几个低年级的学弟满头大汗,身上的白色体育校服都被汗水浸透,两拨人相遇在门口,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其中一个男生心急伸长脖子冲里面高声喊道:“老师,有人心脏病发作了!”
“怎么回事?”她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还在拥堵的人群高声呵斥:“别堵在门口,人命关天,快让开。”那个男生见她从人堆里出来,急忙上前,来不及顾他脖子上即将流进胸膛的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就在,小篮球场,他刚刚,打着打着球,突然就不行了。”
“那不行,要叫救护车,先带我去看一下。”校医被那群臭烘烘的男生簇拥而去,就只剩下江深和她两人独处在这个空间里。“闭上眼睛躺一会儿吧。”他走到椅子旁规矩端庄地坐着,十指交叉放在膝上,脸上是淡淡的安然。
艾瞳都不敢相信有这么巧的事,每次最狼狈的时候他都在,而另一个人永远都不在,曾经她内心深处有过失落和遗憾,但今天她庆幸出现在她身边的人是江深。“对不起,”她有些过意不去,搞砸了他策划的活动,“下一次组织放风筝,我会小心些。”她说得有些艰难,因为一张嘴就会牵动右边的伤,连着神经也在痛。
“不会有下一次了。”江深嗓音清润地说道,随即觉得不妥又补充:“在你学会保护自己之前。”艾瞳将视线转移到窗外的山楂树上,新叶何时染上了深绿,有麻雀在上头歇脚乘凉,发出叽叽喳喳的鸣叫,她转开脸的时候,唇角偷偷弯起俏皮的弧度,眼里点缀上星光。
休息了十多分钟,艾瞳想要回班,他没有阻拦只是将桌上那瓶药拿起来,又在她的伤口处细细喷了一遍,才容许她离去。她路过小篮球场亲眼看见救护车将那个男孩接走,刺耳的滴嘟滴嘟直击她的心灵唤醒了她某一部分不好的回忆,见它远去那个嗡鸣也未能消减。一旁熊俊博那伙男生也在,他们看见他俩。
其中一个好事的瘦如猴的男孩,说:“那个心脏病发作的人是褚子丹,他好像有先天性心脏病瞒了同学,结果运动过量,刚刚校医都用上心肺复苏了,怕是不行了。”褚子丹,这三个字,好熟悉,她脑中一现,惊讶地傻了眼。
褚子丹,是娄瑶君的男朋友,娄瑶君算是她们班最受男生欢迎的女生,一张瓜子脸很瘦,个子高挑,头发总喜欢散下来,等老师警告才又扎上去。平时和班里男生关系都不错,但男朋友却是七班的。艾瞳曾撞见她带着褚子丹进班,两人举止过分亲昵,还被老师逮住请过家长。
“你们知道吗?褚子丹这样了,娄瑶君都没来看他一眼,消息早传回班里去了,得多狠的心啊,平时好得跟什么似的。”
瘦猴精滔滔不绝地说着,眉飞色舞,搞得像是有什么喜事一样,“说起褚子丹样貌没得挑,但体育上他比其他人就弱了一大截,据说娄瑶君之前还喜欢过莫奈扬呢,就是因为他们家家世好。”
江深目送着救护车远去,再默默低下头,艾瞳以为他也是第一次看见救护车开进学校,所以内心一时震撼。瘦猴精见他俩谁都没理他,兴致缺缺,打算快些回班再和其他人大放厥词一番。
“走吧。”人群还未散去,她对江深说道,“只是送去医院了,不一定会有事。”江深不吭声,又往刚刚的方向回望一眼,才点点头。刚刚江深脑海里想起的是江忱,他有过一刹那的恍惚,好像躺在担架上的人是江忱,顿生一种无力感,如果那一天到来,他只能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他该怎么办。
楼道里,鹿风拿上东西准备回家,这些天他以看望老师的名义在学校频繁出入,此刻正巧撞上艾瞳他们上楼,四目相对,他一眼便看见她右脸又红又肿,就好像被人打了一拳。而她冷漠地将目光避开,径直向上走去,他眼看着与她错开,忍不住回望,关切道:“怎么受伤了?”
他以为她不会理他,谁知她停了下来,走下去,与鹿风保持同一持平的高度,保持着疏远的距离,目光灼灼,这次轮到他局促了。“你没挨打?”她倏然间开口,刚刚看他踢球她就有了这种预感,舒琴音只抽一鞭,皮开肉绽,至今还是狰狞的血痂,而他如果真挨了二十九鞭下地都应该困难。
“什么?”他微微怔住,明显没明白她的意思,她了然,怅然地舒了一口气:“没事。”她释然了,艾瞳怕欠他的,她没想过舒琴音会拿自己来逼退她,那么大一个伤口怕是这辈子疤痕都去不掉了。
她折回去继续往上走,鹿风在经过江深时,拍了一下他的肩,两人对视,他眼眸里流露出恳求,江深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再交错而过。他走下去,又抬头去看,去听,楼道里此时还能闻见她很轻微的脚步,如点水,一下一下,渐渐淡去。
如今已经五月,他进华大也两个多月了,他的确拿了条件去换这几个星期的自由,也为此受到了惩罚,可是那是他自己的事,不该算在她的头上。数学系不是他真正想要到达的彼岸,他想做的,他能做的,他都选择不了。
回到班里,果然乱哄哄一片,这节自习没人管,大家几乎都无法无天了。娄瑶君倚着门栏,站在门口,居然真的在和莫奈扬讲话。莫奈扬还是昔日作风,身躯慵懒地斜靠在门框边,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着指尖的钥匙扣。
在江深看来,有的人感情对于他们就是儿戏,曾激情澎湃,过却激情,剩下的全都成了累赘,所以娄瑶君这样他一点都不意外。
艾瞳看在眼里却是另一番风景,如果她没亲耳所闻褚子丹昏倒需要抢救的消息,没有亲眼所见他被送走,她也许可以不闻不问就当作什么也不晓得。可是,褚子丹就躺在病床上,她只是想再最后为他争取一个机会,她走到娄瑶君面前,话都还没理顺,就被江深拎小鸡一样给拎走了。
“江深,你放开我。”她扭动着,像顽强的麦秆不肯轻易被折服。“我去说,你站在这。”他拗不过她,只能另取他法,先将她的情绪稳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