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您歇一歇吧。瑶君还在病房里需要人照顾。”她拿出娄瑶君说服了老人不再继续卖饭，才知道那个摊位是别人的，本来在这里卖粥和饭的人今天下午临时有事，老人恳求了半天才将活拿了过来，从下午两点干到晚上八点，三百块钱。
摊位不能离开人，艾瞳正巧扫过人群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手里提着个食盒，眼神也在四处寻觅，看见她，他表情微怔，片刻后朝她的方向走来。“小安呀，谢谢你还来看小君。”老人热络地去拉他的手，似乎两人早就认识。
“奶奶，瑶君，她怎么样了？”他对着艾瞳腼腆一笑，在学校他很少展露情绪，空气一样活在他们当中，这是她第一次发觉他笑起来时嘴角居然有两个旋进去的酒窝。“身体还行，就是一直没有胃口。”老人亲切地一手挽着周祠安，一手牵着艾瞳就像带着两个孩子，往楼道深处走去。
走廊最尽头的第三间就是娄瑶君住的病房，推开白色被刮蹭后掉了漆露出金属色的门，里面依次排开一共有四张床，每一张床中间都隔着灰蓝色的帘子。
最靠门的床上是一个脸色红润的中年女人，她没盖被子，露出微凸的肚子和莹润得甚者超越肚子的宽硕身体。身边的椅子上坐着个方脸男人，手里还端着碗切好的已经微微泛棕色的苹果块，低眉顺眼地坐在那里不敢多说一句，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女人侧躺在床上脸朝着面前的墙背对着那个男人。
第二张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她看上去与第一个滋养过度的女人相比那是天差地别。她蜡黄着一张脸，目光放空停留在面前的染成红色的指甲上没有聚焦，视线中闯入陌生人后，她稍稍清醒了些，紧接着又神情颓靡地歪过头去看床头玻璃罐子里干枯的雏菊。
无望的表情就像一张黑色的纸，灵魂似是堕入在一众满是荆棘白骨的深渊当中。如果不知道这里是妇产科划分的区域，艾瞳恐怕会误以为她是癌症晚期的患者。
再往里就是娄瑶君睡着的那张床了，看见是他们，熟络地笑笑，她靠坐在床上露出虚弱却温柔的表情，艾瞳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无比陌生。“小君，醒啦。”走之前她还郁郁寡欢，枕着一头泪湿的发，沉寂了很久。
“嗯。”她舒心一笑，看向艾瞳感恩地说：“艾瞳，谢谢。”视线继续往右看见了周祠安，荡漾着的笑容突然僵了一下，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小安也来看你了，小时候你牵着人家的手非要嫁给他的事你都忘啦！”说起往事，娄瑶君的奶奶倒是记得比谁都清楚，近些年发生的她忘得一干二净，所以偶尔想起过往，心血来潮她能说一个下午。
周祠安闻言那书生模样的脸瞬间红透，倒是娄瑶君没什么反应，她说：“都是穿开裆裤时候的事了还提，多丢人呐。”老人笑呵呵地连说几句不提了，这次手术时医生说她有常年服用避孕药的情况加上营养不良，体内激素和内分泌都是紊乱的。
医生可以说是警告的语气，哪怕听不懂生僻词汇却也该明白问题的严重性，她都不知道小君是什么时候把身体折腾坏了，听见营养不良的时候她只觉得心酸席遍了全身，是她那不争气的儿子对不起这个孩子。
“奶奶，我想单独和艾瞳说几句。”她看着静候在一旁的人，对剩下两人说道，老人这才想起摊位那边还要有人，带着周祠安有说有笑走了出去。艾瞳以前没发现他这么乖顺容易脸红的一面，现在看来周祠安大概是个很纯粹的人。
“坐吧。”目送着他们离去，娄瑶君用插着针管几乎能清晰看见每一根青色血管的手弱弱拍了一下床侧。艾瞳只倚在了床沿上没有真的坐下，看着吊瓶里一滴滴往下坠着的透明液体，没有出声。
“昨天多亏了你。”她说着苦涩地笑了笑，她现在能信得过的人用一只手也能数完，她知道艾瞳看不惯她的行事风格，但她却相信艾瞳的为人。她有料想过自己遇险，所以提前把艾瞳的手机号放在了最上面，没想到危急时刻竟然真的救了自己一命。
艾瞳动摇的下一秒记起了江深临走前对她的嘱托，她冷静后，语气恢复柔和且不失理智地劝道：“好好生活吧。”娄瑶君望着她不动声色的面孔，心里似是明白了些什么，眼底闪过讽刺，她知道很多过往已百口莫辩，只能说起现在：“医生说我以后很难再怀孕了。”
“你该好好照顾自己。”这是艾瞳吞吐半天才说出的觉得能劝慰到她的话，她满脑子都是江深对她说得那几句，其实通过洛桉盛转告江深的话，掩藏在里面的意思无非就是咎由自取，只不过对于这样一个女生来说终究是太残忍了一些。
她不说话了，娄瑶君有些失望，这个她也厌恶的自己总还是习惯用骗子的方式存活下去，她已经适应了，不知道还能用什么面孔去迎接这个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人。“珍惜身边的人吧，他们都对你很好。”艾瞳不知道还能再对她说些什么，她们价值观人生观无一相同，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我该走了，如果有什么麻烦需要我帮忙，我会尽我力所能及。”她说着站直身体，朝外面走去，临走前想起她奶奶在外面辛苦卖盒饭的样子，于心不忍，回头多劝了一句：“你奶奶很疼你，别让她那么累，一把年纪还要为你操心了。”
人看了，话也已经带到，艾瞳不再过多停留，她路过刚刚满脸颓废的年轻女子，她已经展开眉头，只是还无精打采地望着屋子里的某一角失神，又看见本在和丈夫闹别扭的胖女人此刻吃着新削好的苹果，男人也在说着傻傻笑着，眼里只装了面前的妻子一人。
出了门，她深深吐出一口浊气，随即脸上又有了温暖的笑容。
途径老人卖盒饭的地方，周祠安正在帮着老人给人递盒饭，他满脸通红不过这次是热的，脸上还挂着浅浅笑意。在饭点四周人很多，艾瞳没再跟他们打招呼，直接走了出去，出了这个门她对娄瑶君算是仁至义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