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岁。爷爷是江汉平原上的“皮影王”。他四岁就跟随爷爷表演皮影戏，还出国为外国观众表演过皮影戏。今年，好几位外国艺术家来到他家，向爷爷学习皮影戏。一个随母亲来学习的小女孩杰娜，也成了他的好朋友。
……小河边，柳枝一直垂到碧绿的水面。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叫着。河边的菜园里，豆角正在疯长。南瓜花像金色的大喇叭。他随手在地上捡起几片南瓜叶子，扔到河里，水面立即泛起了涟漪。许多青脊的小鱼，朝着南瓜叶游了过来。
杰娜惊喜地叫道，哇！好多的鱼啊！
喜欢吗？他问杰娜。
喜欢！杰娜挥舞着双手。
他摘了一根柳枝，衔在嘴里，扑通一下，跳进了河里。
Oh,my god!（哦，我的上帝！）
他故意潜进水里，不露出水面。但是，在水面上，可以看见柳枝在移动。他看见杰娜紧张地盯着柳枝，便暗暗地笑了。他松开嘴，任柳枝在水面漂动。他却悄悄转身，在水中抱住一条大鲤鱼，悄悄地游到杰娜的身边。
杰娜仍然紧张地盯着柳枝，目不转睛，担心地喊道，小鱼儿，出来吧！
他呼啦一下跃出水面，将鲤鱼甩进杰娜的怀里。
杰娜惊叫一声，一下滑进了河里。鲤鱼也扑腾着，跃进了水里。杰娜在水中扑腾着，随即一下子沉入了水中。
他顿时慌乱了，立即潜入水中，去寻找杰娜。水中的鱼群一看到他，纷纷箭一般游散了。
唉！明明看见杰娜在这里掉进水中的，怎么一下就不见了？
正在紧张搜索中，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左腿，将他往水底拖去。他拼命挣扎，马上就憋不住气了。
那只手终于松开了，将他一托，他便浮出水面来。
他大口大口地直喘气。
对面，杰娜哈哈大笑着，也像美人鱼一样，浮出了水面。
杰娜偏着头，调皮地笑着：小鱼儿，怎么样？
他长长地喘了口气，说道，没、没想到，你的水性这么好！杰娜的连衣裙打湿了。
小鱼儿，爬到树上去捉个知了吧。
好吧。他知道，她要换衣服了。
他三下两下就爬到树上，捏住了一个正在吱吱叫的知了。
树上很阴凉，有风。风里有热热的水腥气，还有稻田里的清香。
他背对着杰娜，大声喊道，好了吗？
好啦！下来吧！
他从树上跳下来，看见杰娜只穿着小裤衩，躺在河边的草地上，连衣裙晒在阳光下。
他吓了一跳，赶紧用双手捂住了眼睛。
杰娜哈哈大笑：没关系，你就继续背对着我吧。
他就背对着杰娜：哎，你的水性为什么那么好？
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水性为什么那么好？比我还好？
小鱼儿，你能面对我吗？我听不清你说什么。
他只好转过身来，但是，仍然将头埋在青草里，然后，做了一个游泳的动作，对着杰娜举起了大拇指。
杰娜嘻嘻地笑了，滔滔不绝地用英语讲了起来。
他将头埋在青草里，一句也听不懂，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
杰娜顿时停下来了。突然间，她想起他也许一句也没有听懂，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杰娜抚摸着他的头发，说，没关系，看我。
他抬起头来，看见了杰娜一双大大的眼睛。
杰娜指着他，说，孙悟空！又指指自己：铁扇公主！
两人用大拇指使劲抵住对方，开始比赛。
杰娜终于抵挡不住，猛然松手。他一下子收不住，趴在了杰娜的身上。他吓得赶紧翻身，没想到一下子滚到了河里。
杰娜哈哈大笑：孙悟空被打败了！
一望无际的江汉平原。久违了的蓝天，随心所欲生长的高积云。满世界唱响的蝉声。
绿色的稻田与棉田铺向天边，一片一片的湖泊，明镜般镶嵌在平原上。
他划着小船，带着杰娜去摘莲蓬、扯菱角。
天气炎热，满湖的荷叶亭亭玉立，一株株红莲点缀在绿海中。杰娜坐在船头，不停地用相机拍摄着湖上风光，满眼都是惊奇和惊喜。
她指着莲蓬说，可以吗？
他自豪地说，可以可以！随便摘！他一边说，一边用手画了一个圆圈。
杰娜张大了嘴：哇！要把整个湖都吃掉吗？
他笑弯了腰，停下船，帮忙摘莲蓬，剥出新鲜的莲米，递给杰娜。
哇！好清甜！好清香啊！
他摘了一片荷叶，倒扣过来，戴在杰娜的头上。
杰娜哈哈大笑，也摘了一片荷叶，倒扣在他的头上。
小船在荷叶丛中穿行，荷叶上的水珠像珍珠一样在漾动。
一只蜻蜓停歇在红莲的花苞尖尖上，一动也不动。
一只青蛙突然跳进了船头，鼓着大眼睛，好奇地望着杰娜。
杰娜的相机咔嚓咔嚓响个不停。
前面的水中有一个花篮，是竹条编的，专门放在水中捕鱼的。他划到花篮边，比画着，然后慢慢扯起花篮。
哇！花篮里，有两条鱼，跑不出去啦！
杰娜好奇地观察着花篮，点点头，说，迷宫！鱼儿进了迷宫，逃不出去了。
划出了荷花丛，前面有一大片菱角叶。
他再次停下船，告诉杰娜怎么扯菱角。
黑色的菱角两头尖尖的，像西班牙的斗牛牛角。杰娜要他举起一只大大的菱角，笑着拍照，西班牙！斗牛士！
他将菱角放在嘴里，使劲地咬。
杰娜惊讶地望着他。
菱角咬断了。他掰开来，将一半递给杰娜。
杰娜不知道怎么吃。
于是他就做示范，将半边菱角放进口里，用牙挤压，将白生生的菱角米挤了出来。水灵灵的菱角米，好甜好脆。
杰娜也尝试着吃了，高兴得像小天使一样。
杰娜也学着扯菱角了。
突然，杰娜哎哟一声。她的手指被菱角尖刺破了，鲜红的血珠沁了出来。
他赶紧抓住杰娜的手，将杰娜的手指放进自己的口里，吮吸起来。
杰娜有些紧张。
好啦！他松开手，安慰着杰娜。
杰娜看看手指，果然不流血了。她伸出大拇指，说，真棒！真的是孙悟空！
他开心地笑了，做了一个孙悟空手搭凉棚的动作。他的动作太生猛了，小船两边摇晃起来。他和杰娜一起歪倒在船舱里。
杰娜用手指点着他的鼻尖，笑着说，孙悟空！
他也用手指点着她的鼻尖，笑着说，铁扇公主！
孙悟空和铁扇公主在清香的湖面上哈哈大笑起来。
皮影戏的作坊里，爷爷正在给杰娜妈妈和法国的几位艺术家示范怎么雕刻皮影。
他和杰娜抱着一大包莲蓬和菱角，满头大汗，兴奋地跑进了作坊。
翻译姐姐正在给外国的艺术家们翻译讲解皮影的做法。
他和杰娜坐在后面，也听了起来。
别看小小的皮影，制作起来可费功夫呢。爷爷说，中国的皮影都有自己的特色，但是皮影的制作程序大多相同。通常来说，要经过选皮、制皮、画稿、过稿、镂刻、敷彩、发汗熨平、缀结合成等八道工序。
皮影用的皮，是什么皮呀？
有的是驴皮，有的是牛皮。我们家的皮影，用的是牛皮。最好的是用毛色黑的公牛皮。
牛皮怎么那么薄、那么透亮啊？
那是经过特殊的药物处理了的，这样皮革就变得很薄，变得半透明。然后，再涂上桐油，就可以作画了。
爷爷说，皮影人的四肢和头部是分别雕成的，然后，再用线连缀而成，这样，表演时就可以活动自如。一个皮影人，要用五根竹棍操纵。表演时，手指一定要灵活，嘴上同时还要说、念、唱，脚下还要制动锣鼓。真正是一个人一台戏啊。
爷爷说，演皮影的屏幕，是用一块一平方米大小的白纱布做成的。白纱布经过鱼油打磨后，就变得挺括透亮。演出时，皮影紧贴屏幕活动，人影和五彩缤纷的颜色真切动人，就像放电影一样。
杰娜悄悄地对他比画说，我妈妈就是研究电影的。我妈妈说，皮影戏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电影呢。
是吗？他也兴奋起来。
他拉住杰娜的手，悄悄地溜上了作坊的二楼。
二楼是他家存放皮影的地方，无数的皮影，五彩缤纷，造型独特，一个个悬挂在屋梁上。满满的一屋子，简直像一个皮影博物馆。
Oh,my god！杰娜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是谁？
黑脸的？包公。
Baogong？
就是一个很厉害的大官。他有三把很厉害的铡刀，专门铡那些贪官、坏人。
噢！这个，我知道了，是武松！
对呀，今天晚上我会表演《武松打虎》。
武松为什么要打老虎？老虎不是需要保护的动物吗？
可是，老虎要吃人呀！噢，那只老虎已经吃人了！
小鱼儿，你要表演武松和老虎成了好朋友！你们不打搅老虎的生活，它就不会去吃人的。
杰娜激动地比画着，他终于听懂了杰娜的意思。
好吧，我试试看。
稻场上搭起皮影戏的戏台了。
夜幕降临。平原上吹来阵阵凉风，吹走了白天的暑热。
一盏盏大灯泡挂了起来。无数的飞蛾、蚊虫围着灯泡飞舞着。村里的乡亲们，端着各种各样的椅子、凳子，早已坐在了皮影戏的屏幕前。
老人们拉着家常。孩子们嬉笑着，到处跑来跑去。
锣鼓声响起来了。乐曲响起来了。
今晚的开场戏，是爷爷和杰娜的妈妈一起表演孩子们最为喜欢的动物戏《龟与鹤》。音乐声中，一只仙鹤翩然飞来，它时而细细梳理自己的羽毛，时而临水自照，神态悠然。爷爷表演栩栩如生的仙鹤，杰娜妈妈紧张地表演着笨拙的乌龟。她越紧张，那乌龟就越笨拙，加上杰娜妈妈结结巴巴的外国腔调的汉语，逗得乡亲们哈哈大笑。
妈妈紧张，杰娜也很紧张。她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他感到杰娜的手心一直在出汗。
可是，渐渐地，杰娜的手松开了。望着屏幕上生动的画面与有趣的情节，她也情不自禁地开心地笑了。
轮到他表演《武松打虎》了。
他上场的时候，冲着杰娜眨了眨眼睛。
杰娜会心地笑了。
锣鼓声响过。武松上场了，来到酒店，大呼酒店的小二上酒来。
小二：客官请坐。
武松：给我牛肉三斤！快拿好酒来！
小二：是！
小二（拿来好酒）：客官请用。
（武松一饮而尽。）
小二：好酒量！
武松：再拿酒来！
小二：我说客官爷，你可不能再喝了。
武松：为何不能喝？
小二：你没看到“三碗不过冈”那五个大字吗！
武松：你少啰唆，快拿酒来！
小二：是是是！
武松喝得大醉，踉踉跄跄地走上山冈，在大树下睡着了。
忽然间，一只斑斓猛虎出现了。
武松还在大树下呼呼大睡。
老虎走到了大树下。
这时，屏幕前的孩子们大声呼喊起来：喂喂！老虎来啦！不要再睡啦！快起来打虎哇！
突然间，老虎与武松开始对话了：
老虎：嘿！这不是武松吗？怎么又喝醉了呢？
武松：好酒！景阳冈的酒太好喝了！
老虎：酒再好，也不能贪杯呀！
武松：嘿嘿！嘿嘿！俺的酒量大着呢！
屏幕前，观众们顿时哗然了。他们太熟悉武松打虎的情节了，怎么现在弄出个老虎与武松的对话呢？
杰娜开心地笑了。她冲着远处的妈妈做了个鬼脸，妈妈也冲着她眨了眨眼睛。
就在这时，出人意料的情节发生了。
武松：我问你老虎，最近吃人没有？
老虎：咳咳！自从修了高速公路，客商们都乘车走高速了，谁还走这山间小路哇？再说，现在的人也不好吃！
武松：嗯哼？为什么？
老虎：现在的人，都是吃化肥长大的！
武松：不吃人，那就好！现在的野生老虎越来越少了！你就在野生动物保护区好好待着！我会来保护你！
屏幕前，大家看到这样新奇的情节，看到老虎在武松的身边蹦蹦跳跳地说话，一个个笑弯了腰。
他自己也觉得特别好玩。他情不自禁地让武松与老虎跳起了江汉平原的民间舞蹈《采莲船》。他听见了台下的一阵阵笑声，一阵阵掌声。他看见杰娜开心地大笑。杰娜妈妈与翻译姐姐不时地耳语，杰娜妈妈也开心地大笑。他还看见爷爷一直板着脸，后来，爷爷也忍不住偷偷笑了。于是，他就更加“放肆”了，竟然随口唱了起来：
采莲船嘛，哟哟！
四角尖嘛，呀嗬嘿！
老虎下山嘛，呀嗬子哟！
去拜年嘛！划着！
锵锵零锵零零锵！
锵锵零锵零零锵！
皮影戏的屏幕前，一片笑声和呐喊声。
哈哈！哈哈！老虎拜年啦！老虎给武松拜年啦！
他没有醒。他还沉浸在欢乐的梦境之中。
明天晚上，他也许真的会在稻场上表演新编的皮影戏《老虎拜年》呢。
那该多么好玩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