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莉瞪着眼珠子叹道，“我靠，喝三瓶没趴下？莫非这伙人也是喝了大力？这东西真的有那么大的威力？”
沈武戚了一声，“那时候还没这玩意呢。”说完，他直脾气又犯了，伸手抓过自己放在办公桌的一盒货打了开来，“都没喝过是不是？来来，尝尝不就知道好不好使了，我请客。”
在座的除了李全才、沈武和老穆之外，其它的人真都没喝过，正好一人一瓶。
我跑过去抢了一瓶在手里，拧开盖子，浅浅地喝了一小口。淡淡的酸甜味道，咽下后舌苔上略微有些发涩，喳吧喳吧嘴，有股说不出的草药味道返了上来。绝对不难喝，但也不像饮料那么好喝。
一群人正饶有兴致地听李全才讲朴总的故事，刚把工资的事情撇在一边，外面的门猛地被拉开了。老太踉跄着走了进来，满脸喝的如同紫茄子色，他后面跟着同样踉跄的金豹，脸色比老太更难看。
刚才还在吵闹的办公室顿时变的鸦雀无声，十三个人十三双眼睛，随着老太和金豹的踢踏脚步，缓缓移动着，移动着。几秒钟之后，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卧室的房门后面。
沈武第一个开了口，“老李，你愣什么神啊？！赶紧进去问问啊。”
众人齐声附和，“对对，今天到底能不能开工资了，给个准成的！”
李全才又犯了中庸的毛病，用耳朵隔着门板仔细听里面的动静，嘴里说着，“这不还没到4点吗，不要着急，咱就等到先前说好的最后期限时间。”
沈武说，妈的，开个资，跟特么打仗似的紧张。
老穆说，一群无头的苍蝇，今天没戏。
大个刘说，好像是出去喝酒了，还挺有心情。
牛莉说，明天我可不来了，闹心。
黄小霞说，你不来的话把药店都转给我，嘿嘿。
刘春红说，韩经理为什么没回来？
……
我说，唉~人穷志短语气低，马瘦毛长气力虚，得势狸猫欢如虎，落沛凤凰不如鸡。忍着吧！
时间在我们渐渐失去耐心堪堪快走到4点的功夫，陈部长惺忪着睡眼从里屋推门出来了。咳嗽了几声之后，对着大眼瞪小眼的我们说道，“太会计喝多了，由我来给大家开第一月的工资。”他朝着门里喊了一声，“金豹，把钱和工资表拿过来。”
金豹扶着墙走了出来，“陈叔，我眼晕，不知道钱分的对不对，你再查一遍。”
“行，你回去睡觉吧。”陈部长接过金豹递过来的东西。
“大个刘，”陈部长拿出一叠捆着纸条的钱，念着上面的名字，“这是你的工资，数数，对照工资单签字。”
大个刘是第一个上岗的外派经理，名字也就排到了第一位。他是11月6号正式上班，比其他人早几天，但他11月份的回款额却不多，仅仅卖出去5盒。外派经理在没派出之前，保底工资跟我们业务员一样，都是400元。数字很好算，25天的工资是333.33元，提成是25。
大个刘弓着背，一五一十的点着可怜的几张票子，突然说道，“咦，不对啊！陈部长，这怎么才335.8，少了20多？”
陈部长一愣，对照着桌上的工资表看了一遍，“没错，保底工资333.33，提成2.5，合计是335.83，没零钱，抹了3分，就是335.8元。”
“提成算错了，不是2.5，应该是25才对。”大个刘把钱又重新数了数。
“那我不知道，太会计做的工资，我只负责发放。”陈部长指着工资单解释着，“先签字吧，有问题等他醒了你再找他。下一个，李全才。”
大个刘不情愿地签字时，李全才那面也出了问题。他的货都是直销出去的，卖的最多，有32.1盒，提成是160.5元。但拿到手的提成却被算成了16.1元，也是被缩小了十倍。
接下来所有的人的提成钱都有相同的问题，原来说的每盒提成5块，全部被错算成了5毛钱。
陈部长一问三不知，老太睡的像死猪叫不醒，朴总仍旧不露面，一众人望着手里的工资，不确定是不是被耍了。
陈部长安慰大家，“保底工资不差吧？大头没错的话就没啥大不了的，不用担心。公司在这儿，货也在这儿，你们手里还压着那么多没结算的，我们比你们更担心。没事没事，都下班回家吧，等明天你们找太会计或朴总再仔细算算，少了的话，一定会补给大家的。”
听陈部长这么一说，大家也觉得合理，毕竟老太都喝趴下了，算错也在情理之中，便纷纷签了字下班。
但第二天我们上班后，却得到了个不好的信息。
听库管金豹操着不流利的中国话说，朴总和太会计昨晚乘车赶回了九江，拉货的车因超载在高速上被扣，估计最快也要下周才能回来。
找不到正主，错算的提成无法解决，十几个人重新怨声载道起来。
我们讨论过这个提成，得出的结论却让每一个人倒吸一口凉气：朴总从来没在一众人面前提及每盒提成的具体数字，更没跟我们说过5块钱的这个概念！
他说道提成的具体数字时都是单独面试时，而且是一语带过：每瓶5毛！
连着议论了好几天，最后连我们自己都不敢肯定，这大力保健口服液的提成到底是每盒5毛还是每瓶5毛了……
莫非，莫非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骗局？莫非，我们被自己洗脑了？
小鱼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后来为什么没有人对这个算错的提成钱再提出异议来。我和老公捋了捋前后的经过，据他判断，总结出以下几点。
1、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朴总说过每盒5块或每瓶5毛的话，连个对话记录也没有。
2、大力保健口服液开始铺天盖地的在电视台和电台打广告，效果奇佳的结果是定心丸，至少大力公司不是那种骗一把就跑的公司。电视是新闻联播前和新闻联播后的黄金时段，每天10次，每次15秒；电台则是在交通台，每天50次，每次10秒。
3、药店和超市开始走货，而且数量激增。
4、外派经理开始交接网点，准备年前出发去外地，他们不再纠结跟他们关系不大的问题。业务员除了我都是20岁多点的孩子，没带头人自然也就理不出个头绪。
5、保底工资相对已经很满意，谁都不舍得丢掉这份工作。
我点着头承认，心里在想，或许最后一点才是最关键的。
没有那段经历的人很难理解这点，会说一群傻帽，被骗了就换个工作呗，还赖在那里做什么，一点羞耻心都没有。
这话放在现在没错，但放在97年则另当别论。当时社会的大环境非常严峻，边城90%以上的企业已经完成了第一批的下岗，有一多半的工厂完全不再开工，市场上到处是找不到工作的劳动力。别说是400的保底，就是能有300的工资也都打破脑袋的往里钻，实在钻不进去的只好想歪主意。那些能留在厂里的人员，工资也比前几年低很多，饿不死但也活不好。
97年边城有产业能力的私企并不多，能安置这些下岗职工的地方多是服务性行业，你技术再好也没用，没地儿招你这样的人才。而且东北人还普遍有惰性，大多数的人是死也不离开已经没有生机的故乡，这大概是东北最终衰败的一个原因吧。
但媒体对这个很少言及，所以老百姓大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每天看着电视里的繁荣，暗道为什么唯独自己倒霉，媒体永远是左右普通百姓的指挥棒，现在如此，从前亦是如此。没网络的时代，电视和电台便是这个指挥棒。
我追电视剧最烦里面插播的广告，这东西也不管你当时是不是已经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很是任性地强行打断你的情绪，要多烦人有多烦人。而1997年年底这段时间，我看到最多的就是大力保健液的广告。
朴总和太会计没回到边城时，大力的广告就已经推出，效果立竿见影。药店和超市开始陆续走货，而且电话一天比一天多，要货数量也是一天比一天大。
边城最大药店乐天祥在刘春红手里，那是韩经理特意照顾给她的。广告开始推出的第二天，乐天祥便打来电话要货，一张嘴就是一箱，现金结账。隔了一天又是要一箱，接着是两箱，最后是十箱。
其它的药店和大超市虽然比不了乐天祥，但也都逐渐成箱的走货，无一例外。等朴总和太会计回来之后，虽然大家还在私底下嘀嘀咕咕，却一直没人出头。
25号的圣诞节，大力这个产品迎来了第一次的销售高潮，全天送货达到30余箱，结款回来5000多，比整个11月份全月都多。12月份的一整月，大力保健液共计回款了两万两千多，有130箱之多，库房里的三百多箱货都快见底了。
此时，再也没人提及是5毛还是5块的问题，这个算错的提成终于默许成了今后大力公司对几百名业务员的结算标准。
大力公司的第一个骗局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蒙混过关了。
新年的时候，老公戏谑着跟我说，“媳妇儿，我这次赔大发了！”
“怎么讲？”我装糊涂的问。
“一台汉显传呼白搭进去了呗，我现在是一穷二白，连午饭都改成带饭盒。”他苦着脸叫屈。
“那我不用汉显的了，咱俩换换？”我诚心诚意地。
“拉倒吧，你给店铺留的都是汉显的号码，来要货，我还得再呼你。”
“也是啊。要不这样，等我赚够钱给你买个手机吧，我看这次朴总带回来的那个就挺牛逼，外形像大哥大，却是数字网的。咱家还是你老大，不能让你在外面丢面子。”我心想，先给你个棒槌，看看会不会当针认。
他做了个吃惊且欣慰的表情，“诶呦，这话受用，哈哈。手机就算了吧，就你那点工资还不够你娘俩花的，等攒够了估计我也该退休了。不过，有你这句话这3000块钱的汉显算是值了。”
我见他小看我，反倒来了犟脾气，“你不相信我能给你买手机？”
“相信你？我彪啊！？这个月你也就一百多盒的销量，五六十块钱的提成，做梦买手机还差不多。”他突然瞪着我，小心地说，“我手里可真没钱了，你别打歪主意。还有，家里存款也不许动，以后我可能要用到。”
“且！谁说用家里钱了？我说的是用工资，不信拉倒，咱们等着瞧。”
张小鱼有个毛病，爱装大尾巴狼。比如娘家和婆家有困难了，跟朋友出外面潇洒了，看到别人有新鲜玩意了，小鱼那颗装逼的心总是喜欢跳将出来，该掏钱的掏钱，该付账的付账。
所以，那天晚上，我指天指地的跟老公发誓：明年的今天之前，你的手机我给买定了。
为什么我会夸下如此的海口呢？
朴总在月底开大会上说，新招的三个外派经理马上就位，下个月先期的四个人把手里的网点全部交给业务员，准备年前一同赶往外地。空闲下来的边城分公司经理职位会从现在的业务员中产生，工资标准按照外派经理的800元执行。
朴总说这句话时，坐在刘春红身边的韩江浩捅了捅她。刘春红忽地站起身，特意大声地问了句，“朴总，边城经理保底工资给800？我们没有听错吧？”
朴总不屑地回道，“对，边城经理的待遇跟外派经理一样，保底就是800，我这么大的总经理难道还会骗你们小孩子不成！”
虽然刘春红有韩江浩做后盾，但毕竟是个21岁的孩子。放眼大力公司边城分公司，除了我这个快30岁的老婆子之外，还谁有资格来当这个经理呢？
所以，我一定要当上大力边城分公司的经理，这个经理我当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