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汽改厂附近混混的数量照头几年已经少了很多，这些人大多归属有实力的两个帮派，一个是以李亚男为首的古典派，一个是以小张军为首的现代派。两个帮派互不服气，又时常狼狈为奸，分分合合中维持着各自的利益。
田老三是李亚男古典派的一位元老，但他是比较操蛋的一个。后期他跟李亚男闹掰，惹了祸被判了几年，出狱后便不知所踪，听人说，可能早就客死他乡了。
张小鱼很是瞧不起这古典派的领头人，总说她是个虎逼娘们儿，一个女人竟然领着一帮男人打打杀杀的。女人是用来生孩子的，是用来伺候自家爷们儿的，是用来孝敬爹娘的，你把男人该干的事儿都干的，那还要男人做什么？难不成让他们替你生孩子？成何体统！
说的厉害了，李亚男也不恼，斜眼瞧着我老公附在我耳边说，“我看你家蛋蛋挺好，你要是能忍痛割爱，我就金盆洗手。”
我立刻跳着脚叫到，“滚滚滚，你要是敢打我家的主意，看我不活刮你这张嘴。”
李亚男戚了一声，“我是看姐夫身手好，跟六儿有得一拼，你不知道我现在缺人手啊。”
六儿是除了李亚男帮派里的头号打手，侦察兵复原回来后就一直跟在李亚男身边。
我正色地吼她，“你敢！要是在他面前提一句，我就不让你做小小鱼的干妈，让她叫你姐姐，你信不信！”
李亚男打我闺女小小鱼生下来就稀罕的不得了，非要认作自己的干闺女，就是现在也是时常挂在嘴边。04年她闺女夭折之后，每次见了小小鱼愈发像亲娘一样掏心掏肺。
我瞧不起李亚男是一种恨铁不成钢，我真心瞧不起的是这个田老三，他是团伙里的另类，长背着李亚男干些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事儿。既然他主动往枪口上撞，正好让我家那位受过正轨拳击训练的人来舒展下筋骨，虽然后面还有两个小混混，但估计充其量是摇旗呐喊的主儿。
我抢上前夺过老公手里的自行车，“你跟老三掰扯吧，车子给我，别把货给我砸地上。”
你说我心大？不错，我是心大，特别是在外面涉及老公面子的时候，我从来不会让他做缩头乌龟。该出手的时候就要出手的男人，才是我喜欢的男人类型。况且，他这段时间在单位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我也因为这工作有些气馁，正好需要这个不长眼的田老三来长长志气。
眼瞅着一场斗殴不可避免，市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便有三三两两的驻足看眼儿，只听里面有人喊了一声，“田老三，你他妈的是不是活腻歪了！”
转头一看，是租了道边王大妈家房子开拉面馆的老英，面馆和我妈家一墙之隔。只见他身上系着条围裙，手里拎着一捆韭菜，分开人群快步走了进来。
“英叔。”田老三抢先跟老英打招呼。
“哼，我可不敢当你的叔，小崽子没大没小的，在这跟谁犯浑呢，用不用我把亚男叫过来看看？”老英没好气地对着田老三挥舞着手里的那捆韭菜，好像是在挥舞无数把刮刀，一刀接一刀地砍向田老三涨红的脸。
“英叔，我……”
“我什么我，你赶紧滚，别一天没正事竟特么在市场祸害卖货的。”
田老三可不敢跟老英翻脸，那是杀过人蹲过大牢的主儿，虽说年岁大了，毕竟余威还在。他歪着脖子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的便要转身离开。
“等下，帮着推车子，都跟我去趟拉面馆。”
我和老公对望一眼，不知道老英打什么主意，只好嘴里喊了声“英叔”默默地跟在他后面进了二十几米外的拉面馆。两个小混混挺有眼力见，拼命讨好着帮忙推车，还一人一箱地把保健品搬到面馆里，气的田老三只拿眼睛阖落着（方言：不满的眼光）。
老英说他最近闲下来时在看书，不爱看那些武打的，牛逼吹的跟真事儿似的，明白人一看就是个江湖门外汉写的不着调的东西。他让我帮着推荐推荐，有没有既能提高文化素养又能看着热闹的书，说当年吃亏就吃亏在没文化，否则也不会在派出所里掏刀子杀人。
我明白他的意思，怕田老三阳奉阴违地转身再找我们的麻烦，才故意舍了老脸提当年自己的破事儿。
“英叔，难怪我最近看你越来越文艺范了，原来是开始读书了！那就看三国啊！”我立刻拿出爱显摆的嘴脸，“我刚看完那书，四大名著之一，值得你一辈子拥有。”
不知是不是受了朴总的影响，最近几天我特爱拿广告词说事儿。
老英好像并不感兴趣，指了指还抱在小混混怀里的保健品问，“你小两口这是拿了啥好东西，弄的田老三不分远近的要白抢。”
“英叔，我可没说不给钱啊，怎么就成了抢劫了，鱼姐，你给说句公道话，我是不是没说不给钱。”田老三冤枉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行行，你是要给钱的，那现在给吧！小鱼，这东西一箱子多钱？”
“180元一箱。”我故意把声音也提高了八度。
“乖乖，什么东西这么贵，一早到现在我这拉面馆也没拉出180碗面啊！”
“英叔，解酒的保健品，还能补充体力。”我展开一张广告画，铺在了饭桌上。
“这东西能解酒？”老英点着画上精美的图案，“怎么有点像老美的东西？”
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这大力口服液的确是有点像老美的产品，至少广告画上只有红蓝白的三色和飘的满画面大大小小的星星，很是跟美国国旗的色彩贴近。
“它可不是老美的东西，大概只是巧合而已。这家公司的人说它解酒效果特别好，我也不知道真假。”并不了解广告画的真实含义，我只好实话实说。
“你爹那酒量我也没看过他喝多过啊，你买这多回来这不糟蹋钱吗？”
“英叔，我爹哪有那种口福。我现在在这家公司做业务员，这是拿过来卖的。”
“哦，这东西要是真解酒的话，你应该卖给歌厅，去哪儿玩的十个有十个是喝多的。”
老英的一句话如醍醐灌顶在我脑袋里炸响，他给我上了人生中的第一堂营销课：努力跟成功的关系真的不大，选对目标才是最关键的。
从公司出来时，我和老公在路边迷茫了一袋烟的时间，跑汽改厂来是万般无奈下的选择，就是真把货铺下去了，将来送货还是麻烦。所以照着这个选项走下去，失败是无可避免的。
而歌厅不一样，光是我家的市中心就有三十几家大大小小的歌厅，开发区那片也是歌厅集中的地带，整个边城即使没有上百家的歌厅，八十家是准成的。没听韩经理提过到歌厅铺货的注意事项，不知道是不是忽略了这种地方。
老英的话音刚一落下，我在众人吃惊的注视下风一般地冲出了拉面馆。一头扎进隔壁的老妈家，进屋招呼都没顾得上跟老妈打一个，抄起了电话，我快速地拨通的大力公司的号码。
果不其然，据电话里韩经理讲，歌厅本来应该是个重点，但考虑到这个场所一般都是社会人经营的，怕将来结账时赖账，所以暂时搁置一边不作考虑，他建议我目前还是放一放再说。
我直接拿老公的那句话噎了回去，“说是赊销给歌厅，说白了不就是赊销给我们业务员吗，难道饭店和便利店发生赖账情况时公司就会给报销？”
韩经理对我的反驳明显很不高兴，“反正跟你说了风险，你要是非坚持那是你自己的事儿。报销在公司可没这个说法，不管在哪儿丢了货都是你们自己负责的。”
“那不就得了，本来也没指望你们负责。”我想既然已经操蛋了，不如就操蛋到底。
韩经理显然没想到我会来这么一句，电话两端陷入了几秒的停顿，我不客气的扔下最后一句，“没事我就挂了哈。”不待他回答，随即挂断电话。
风风火火再一次冲回面馆，屋子里却不见了田老三，一直捧着保健品箱子的小混混中的一个带着一箱货也不见了。
老英说，“我让田老三给小张军送一箱过去，他新开的歌厅正需要这个。”说着，他从围裙的大兜里掏了一把钱出来，点了360块递过来，“喏，我先替田老三把账付了，剩下这一箱我留下了，有酒鬼喝多了我就卖给他们。”
“这不好吧，英叔，公司有政策可以赊销的，卖完了再给钱不迟。”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没接那笔钱。
“赊什么赊！跟小张军那混子不用客气，我让田老三按240一箱给他，多的算他的辛苦费。这小子乐的屁颠着走了，看那股劲儿估计他能要到300也说不定。”
“英叔，公司有规定不让我们随便涨价卖，抓到要罚款的。再说，你这拉面馆能有几个喝酒的，我这不是坑你吗？”
“呦，给闺女惹祸了？不至于那么严重吧。”他没想到这东西定价会这么严格，更是坚决地把钱塞到了我手里，然后一把抢过还抱在另一个小混混怀里的一箱货，嘴里唠叨着往吧台走，“跟谁俩呢？这闺女嫁出去了怎么还跟娘家人生分起来了！”
韩江浩完全没有想到，我会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就一下子卖出去两箱货，看着我趾高气昂地把360块钱递到会计老太的手里，立刻没了电话里的态度，不无谄媚地在一旁说，“诶呦我的鱼姐啊，你现在可是咱们大力公司边城分公司的第一大户了！牛啊！”
早上开会时听他说过，目前边城分公司结算过货款的有三个人，大眼睛的牛莉，胖乎乎的黄小霞和军人出身的业务经理李全才各有一盒的货款回笼。李全才自己解释说那盒是头天晚上他开了喝的，为的是尝尝味道，铺货时有说服力。
因为买了货，我把韩经理那小气的模样早忘到了脑后，一面跟他打着哈哈，一面暗自盘算着一个月能拿到多少提成钱了。一盒挣5块，一箱挣30，两箱就是60，照此下去的话，我月入千元简直就是小菜一叠，甚至都有2000的可能啊！
1997年的2000块放到现在相当于1万多，在这八线边城即便不是金领，对付个小白领是绝对绰绰有余的。
人吧，都是这样。没钱时愁眉苦脸的活不起，等一旦有了钱立马换了副嘴脸出现，连走路的姿势也变的轻快愉悦，恨不得张扬着让所有认识的人的都知道。很可惜的是，我故意在公司多坐了五分钟，愣是没等到一个人回来，这使我很是有点不尽兴。
看看时间尚早，便又提了两箱货出来，跟韩经理打了招呼，下午一点的报到我就不过来，手里有货，来回一趟耽误时间。
我选择入职大力公司最看重的是作息时间，只要你手里有货，就可以一天在外面游荡不用回去，没人去认证你是不是在铺市场或者是躺在家里睡大觉。这样，每天去学校接送小小鱼的时间刚刚好，还可以提前把两顿饭做得了。
蹬了一上午的自行车，我的腿累的抬不起来，老公也乏的很，索性一下午我俩没动窝，在家蒙头大睡一番。
晚上回公司汇报工作时，朴总从里面的卧室出来。看样子，他的心情大好，点着我的鼻子表扬道，“嘿，没想到最后来的人却最先放了礼花，看来边城分公司的腾飞指日可待啊！”
一屋子的业务经理和业务员都跟着高兴，感觉下一个放礼花的人可能就会轮到自己，围了朴总问东问西。大家主要关心的是大力口服液服用后的效果，这是在铺货过程中商家最常问到的问题。
朴总掐灭手里剩下的三分之一的烟示意大家坐下，随即又点了一颗。我注意到，从那天开始他抽烟都是这个状态，只抽掉一支烟的一半或多一点即刻掐灭，跟着会再点一颗，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习惯。等韩江浩递了茶杯过来，朴总再一次甩起腮帮子讲起大力公司的一些秘密。
大力口服液是朴总经过多年潜心研究，历经了上百次的实验，花费的精力和金钱无数，才制造出理想中的产品。它的灵感来源于韩国的一款叫做“巴卡氏”的口服液，在那个人口只有5000万的国度，有60%以上的人常年饮用这种保健品，就像我们平时喝饮料一样的随便。
他特意举例子说，你们可以留意一下韩国的电视剧和电影，里面100%都会出现这种产品。
坐在朴总旁边的李全才插嘴说，“对对，我看到过这个画面，当时还纳闷韩国人喝的汽水怎么那么小的瓶子。”
朴总连连点头赞许，“嗯！小李是个有头脑的的人，看到不合情理的东西喜欢琢磨，年轻人就该有股子爱探讨的精神，这也是我们公司将来唯能力任用的一个重要的标准。”
我暗道，看来这个李全才不愧是当兵出身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外派这几个经理中，将来他会是竞争领头人最有力的一个。
朴总示意韩经理拿过一个大计算器，噼里啪啦地一边打着数字一边说，“韩国才有几个人，但人家巴卡氏却能做到年销售6亿瓶。我们不用做到60%的覆盖率，只需要有一半的一半，我们的大力口服液就会做到人均年消费3瓶的数量，按我们边城市区人口70万算，每年就是210万瓶，也就是21万盒，3.5万箱。至于会产生多少提成你们可以自己去算，我们的经理和业务员平均每人能拿到多少？是不是很惊人啊！”
一群人闻听此言，顿时群雄激奋，暗暗盘算着：3.5万箱是105万提成，按目前人数13人算，差不多人均8万，即便是人数扩大到朴总说的30人，那每月也有将近3000的提成。
小胖子黄小霞嘴最快，尖着嗓门报出了这个数字，立刻又一次引起一阵骚动。
朴总狠狠地吸着烟，面容上一副神秘的微笑。
几年之后，一种叫传销的东西横扫全国各地，那是种用虚幻的美好蓝图给穷得掉底的人洗脑，根本方法就是虚假数字的罗列，反反复复地灌输，让你不得不把虚幻化成梦想，义无反顾地投入到里面。
朴总的这个大力口服液却是更胜一筹，它不仅仅停留着蓝图上，人家还有实实在在东西在眼前，还有韩国成功的范例，人家也不夸大，谦虚着只需要韩国一半的一半市场，但算出来数字仍然是惊人的，可以轻松地让在座的每一个人年薪超出三万，甚至有可能达到五万。
1997的三五万可是一个普通工人五年到十年的工资啊，即便是2019年的今天，边城仍有很多人的年收入达不到这个水平。多么地惊啊，谁遇到这样的馅饼能不热血沸腾。
况且，我今天快速结款回来的360块钱恰恰旁证了朴总的说法。
2003年的时候，央视热播了韩剧《看了又看》，每次看到老二朴吉峰喝巴卡氏的时候，我便会想起大力公司朴总的这席话，依旧深深折服在他的那套无懈可击的理论当中。
别怪被人家洗脑，是贫穷和知识限制了我们的想象，见多识广的人才能借机把我们的幻想打开，去赚取人家早有预谋的那桶金。以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还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