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霸天这中气十足的声音让缠斗的五个人都停了手,他平静地说道:“烈少侠,我们认输了。”
东骧骏一听愣住了,马上问道:“什......什么......傻霸儿?你真是被这小子打傻了嘛?他们今天是跑不了的了......你怎么还......还认输了?”
北霸天道:“我北霸天被这么一个不知名的中原来得小子打倒了,我很懊恼,但是我北霸天是个愿赌服输的人,这小子实力就是比我强,我认输了!”
至尧先生连拍数掌,道:“北大英雄输得潇洒!”
宋烈此时也暗下佩服:此人真是条汉子。
东骧骏道:“什......什么......认输还是本事了?”
“这当然算本事!”只见明阳道人又是拔座而起,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这气场似乎让东骧骏都不敢插嘴了,“我素知北霸天有千钧之力,堪为万人之敌,才也;北霸天与宋少侠并无甚过节,只因宋少侠与西灵仪、东骧骏结下了梁子,他却放下了往日里与灵、骧二神的不快,毅然助阵,为其出气,义也;明知这位中原少侠身负上乘武功,曾力败灵、骧二神,擂台之上却无半分惧色,勇也;败下阵来却又果断回来认输,略也。北大侠真乃英雄也!”
明阳道人这一席话,说得在座的群雄无一不对北霸天肃然起敬。
这时,至尧先生也补充道:“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今天看来,武也没有分胜负,但凡有一颗正直的尚武之心,不为己争,像这样的英雄,哪里还有什么失败呢?”
这时,北霸天道:“二位先生谬赞了。我北霸天只是一介粗野武夫,原本只爱弄棒打拳,但凡自己活得潇洒,不知江湖上的正邪善恶。今与这位烈少侠小试拳脚,在其一拳一脚之中发现其志虑忠纯,我得功夫虽说刚猛,却稍稍暴露出了邪意。想来是我没做什么大恶,但在这镇上也是作威作福一方,恶小为之、善小不为,久而久之,武功里也带了邪气。总而言之,烈少侠,此一战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北霸天向宋烈低首作揖,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
刚刚还是打得不可开交,而现在面对这突然的称赞,宋烈此时有些愕然,不知作何回答。
“这小子确实是自带一身令人讨厌的正气。”还未等宋烈说什么,西灵仪阴恻恻的说道。虽说他措辞不甚恭敬,但是众人也听得出是他也是服气了的。
“什么?正气?越有正气的人,功夫就越强吗?”东骧骏一副不解的样子问道。
诸天接道:“这个自然。大哥,你知道你功夫为什么不见长了吧?”
“那我怎么才能有正气?”东骧骏焦急地问道。
“多积德,少做缺德事。”诸天淡淡地答道。
“你......”东骧骏又被诸天说得恼羞成怒。
南浦云在低头验看自己受损的琵琶,没有说话。
众人沉默了一晌儿。
“既如此,可见众位英雄都有侠义之心,那就容在下多言几句。”又是明阳道人打破了这片刻的沉寂,只见他起身说道:“四位英雄自来红柳镇上,自是让小镇蓬荜生辉。小镇地处番外,东边有大国威严的天朝上国,物阜民丰,我镇上小民心向往之;然西边多蛮夷之国,民风剽悍,凡是途经我镇,多有骚扰,我们也是敢怒不敢言。”
“在下窃以为,四位英雄既有侠义之心,不妨多庇护一下镇上百姓,我镇上小民也必当对四位英雄感恩不尽。”
“我镇上小民也是久慕中土的文明富饶。这位烈少侠是中原人,也让我们见识了中原的俊才,侠肝义胆,在下佩服得很。这里在下仅代表小镇百姓,愿烈少侠能在鄙镇多逗留些时日,让我们好好见识一下中原侠士的风采,略尽一些地主之谊。”
“是啊…是啊…留下来吧…留下来…”明阳道人话音刚落,在座的诸位豪杰已是沸腾了,纷纷喊着让宋烈留下来。
宋烈听到在座这些豪杰们朴实的挽留声,不禁有些感动。于是暂时放下了对故乡的思念,心道:虽说祖母日夜思念,然伯父已见到自己在外无恙,回去代自己跟祖母报个平安,老人家也就会放宽心了,自己在外几年都过去了,索性再留个把月,也无甚大碍。何况更兼新结识的诸天等新友,明阳道人、至尧先生等豪杰也是一见如故,不忍就此分别,更重要的是,留一段时日,看看“四大恶神”是不是真心想弃恶从善了,这样就从了这里众豪杰的好意吧。
他实在不想自己在这异域番邦的小镇,会受众人如此追捧,此时他只说了一句:“好的,我留下。”
众人欢呼,表示欢迎。
“红柳镇第五大恶神“中原浪子”宋烈,哼!”东骧骏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展开神行法,破门而出了。
诸天能明白,东骧骏虽说是个混人,此时却也是心悦诚服的接受了这个中原游侠了。
“我还会再豢养一只宠物,希望届时不要再死于非命。”西灵仪阴测测的说着这句话,拍了一下宋烈的肩膀,也走出门去。
“诸天,接着!”南浦云边说边把手中的那把破琵琶扔给了诸天,展开身后双翼已飞出殿去,只留下他没说完的话,“下次再见,只盼你能弹奏一曲完整的琵琶……”
诸天再看一眼手中的琵琶,被自己破坏的地方,已经修复完好。
这时,北霸天走到宋烈与诸天的面前,说道:“想来我那几位弟兄也是服了两位了。”
然后又专门对宋烈说道:“烈少侠,就在镇上留个三五载,在下还要向你讨教中原内家功夫,还望不吝赐教!”
宋烈正要说“岂敢,岂敢”,北霸天已经深深作了个揖,也跑了出去。
然后明阳道人、至尧先生也与宋烈和诸天一一道别。
此后的几个月里,宋烈、诸天就住在百通酒店,平日里除了勤练内功,还与诸天一起练习神行术,与北霸天切磋功夫,与明阳道人漫话玄学......
几个月的时间,过得快极了。从落英缤纷的暮春,到蝉声阵阵的盛夏,转眼天又渐渐转凉,就到了凉风习习,促织声起的七月末。
忽一日傍晚,至尧先生来到百通酒店,对宋烈和诸天说道小镇北边有一条小溪,因镇上人多引这溪水酿酒,故当地人换做“酒水溪”。年年秋天,至尧先生都独自一人寻到水穷处,赏这大自然的盛事,纵有千种风情只是觉得美妙,却空有自己知道。今番秋季,宋烈、诸天都寓居小镇,于是便想到趁此天朗气清之时,与此二人共游。三人游,或许有不一样的览物之情。
宋烈、诸天也就欣然答应了。
第二天,果然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苍穹,天空湛蓝,万里无云;俯瞰遍野,青山绿水,正如塞上江南。只是秋初,两岸的树叶多半还是没有落得,甸上的草也没有变黄,丛中散布着星星的黄花,时不时的听到各种鸟鸣的声音,低头就看到泉水清澈,直看到水底的游鱼和砂石。再加上没有了夏日里的燥热,正是可人的轻寒天气,流连其中,教人忘忧。
三人一直沿酒水溪溯流而上,寻找溪水的源头,不知不觉就已经在山路上了。脚下路,像是山路,却又多是藤蔓野草,不像是人迹常至。三人无话,只是优哉游哉,往上游乐。
不知行了多久,眼前忽然开阔,只见碧云在天,黄叶满地,秋风袭来,吹在澄澈的酒水溪上,溪水潺潺,似仙乐一般,让人忘归。三人驻足凝听,似乎是有人间管弦之声,却胜于仙乐。
只道那声音先是如山间初生的涓涓细流,水流细小却又欢快,如鸣佩环;继而水流渐涨,却又如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音悠悠然,渐小如歇;突然乐声又起,这下来得更是高亢,中间夹杂着各种声音,有山间雨声,有雨中雷声,有风入松竹之声,有雪落板桥之声,有龙吟之声,有虎啸之声,有凤叫之声,有马鸣之声,有……
那乐声轻曼而主动,仁者听仁,智者闻智。正如这一泓清泉,那清纯、甘冽早就流淌到人的心扉,让人无法拒绝,这乐声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听者的心拿下。
三人循着乐声而走,穿过一片茂密的让人欣喜的竹林,藏在竹林后的竹楼就呈现在眼前了。楼分两层,第二层楼上有两个女子,只见其中一女手抚古筝,另一女站在旁边烧水煮茶,声音正是从这里传出来的。那手抚古筝的姑娘,皮肤白皙如玉,面容姣好,骨骼清秀,白色的衣着加翠绿的衣带,轻轻飘飘,犹如白娘子再世;那位旁边烹茶的姑娘较之前者年纪略小一些,身材微微丰满,肤色稍重,但姿色却丝毫不逊于前者,束发向天,像是观音下凡。
那两位姑娘已经看到楼下的宋烈三人,只见那弹琴的姑娘起身说道:“据说东汉末年,有位隐居的水镜先生,一日弹琴,忽道‘琴声忽转高亢,必有英雄窃听’,就遇到了跃马檀溪避难至此的英雄刘皇叔,今我琴声忽起高亢,想必三位俱是英雄呀!”
虽是有意恭维,但是这姑娘的言语之间却不让人生厌,反倒是更加让人接近了几分。只是宋烈等三人却不知如何作答,只是面面相觑,这时只好诸天站了出来答道:“这位是红柳镇上的至尧先生,这位是中原来的游侠宋烈,在下诸天,皆是寂寂无名之辈,都是凡人,英雄说不上。”
“对,我等三人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的凡人。”至尧先生笑语吟吟的补充道。
那烹茶的姑娘像是一心烹茶,只当做是没有听见至尧先生的话,没有一丝反应。而那位抚琴的姑娘却以手帕遮面,只见她笑得已是脸颊红晕,说道:“巧得很,小女子入山之前,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的凡人。”
诸天接道:“见姑娘现下已是仙气飘飘,可还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与我等凡人无异啊。”
那姑娘笑得不再矜持,说道:“我哪有什么仙气,自然是与凡人无异了。”
至尧先生笑问道:“姑娘既不是凡人,又不是神仙,敢问姑娘是……”
那姑娘仍然笑着道:“如今我已经是这山中妖了,哈哈哈!”
宋烈这时才开始问了第一句话,道:“敢问两位姑娘芳名?”
那姑娘答道:“芳名不敢当,今我已经无名,就叫山中妖,这是我家妹妹,就叫她小轩好了。”
宋烈道:“姑娘说笑了,‘山中妖’怎么会是一个清尘脱俗的姑娘名字呢?”
那姑娘答道:“我已经不是尘世中的女子,万事万物皆可以做我名字,就在山中做个妖,有何不可呢?”
“只是按尘世岁月来算,我韶华早已逝去,已是不小了,但我总也不算太老,诸位不能叫我‘小妖’,也不可以叫我‘老妖’,叫我‘大妖’,就可以咯。”
“好!”诸天说道。
宋烈和至尧先生俱是一怔,不想诸天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而且说得如此认真。
宋烈尚未回过神来,只听到至尧先生问道:“如此说来,姑娘原本也是世间的凡人。只是,地上人多想成仙,为何姑娘只想做妖,而不想成仙呢?”
大妖道:“其一,神仙多是世间豪杰、人中精英,我本是尘世中一个平凡不过的小女子,怎么可以修成仙道呢?其二,仙界诸神,无论大小,虽受世人祭祀,有享用不尽的俸禄,但总归是拿人手短,要给人消灾解祸,不能有丝毫的喜怒哀乐,我向来随性,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就是真的能够得道,神仙我也做不来的。”
至尧先生接着问道:“似我等做个凡人,时而委身于川流不息的人间烟火之所,时而放浪形骸于春花秋月、夏风冬雪,亦可随性了此一生。更何况,世人多羡慕成仙得道者,却没有人想做妖做怪呀。”
大妖大笑,拍掌叫绝道:“好!这位先生说得好!先生既然说做个凡人就要食人间烟火,那我这个山中妖就回忆下我曾经做人时的种种疑惑罢。”
“做人若是心狠作恶,便被千夫所指、遗臭万年;做人要是一心行善谦恭做好事,也总会有看不惯的人说是虚伪;若是为了某些喜爱的事物去奋斗,终会失去太多,且得到后才发现已经不再喜欢;要是始觉一切如过眼云烟,放下了七情六欲,那么便如圈中豚彘,枉有人身……总之,做人才知道世间万苦人最苦,佛家有言‘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这八大苦,真的是招招致命,但是不想受得这些苦,那已经不是烟火中人了。”
至尧先生本可再与之辩论,可是心想对方只是读了几卷经典的姑娘,不像自己腹中有万卷诗书,辩得过她又能如何呢?再者,似大妖这姑娘放下了人间的爱恨得失在这山野间过着放浪形骸的自由生活,随心所欲,正是多少人向往的,她说得并没有错。
于是,至尧先生道:“若将神、人、妖分为三等,那么一定是神为上,人为中,妖为下。今见姑娘舍中不求上,却甘为下,且乐为下,在下佩服!”
说罢,拱手一揖。
大妖道:“我虽自称‘妖’,却仍然行走于世间,还是人身。世间的事情,贫富、贵贱、悲欢、恩仇、成败、对错、真假……并没有绝对的界限,所以说神、人、妖,有哪来的高下之分呢?即便是有高下之分,就是做个退化,居于下地,又有何不可呢?”
至尧先生听得乐了,大笑击掌,连连称好,随即诵了一首《插秧诗》,道:“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大妖显然是不懂中原的插秧种稻,对诗中禅意也不能十分的理解,但是她听得出至尧先生对自己的称赞,也就更加高兴了。
大妖说道:“难得三位先生今天有此雅兴来登小山,光临敝处。山野大妖,无以为赠,只有与我家姑娘酿得几坛小酒,若是三位不嫌弃,可随我去饮两盅。”
至尧先生与宋烈正在踌躇之间,只听得诸天说道:“既然大妖姑娘如此好客,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大妖与小轩下楼,领三人转至竹林深处,只见前方有不高不矮的一个小山洞,还未及近前,似乎已闻到酒香。到了小山洞门口,才发现仅容三五人同行。大妖邀请三人进去,这时小轩已经点了蜡烛,三人在这昏暗的烛光下,看着数缸陈年佳酿,不想今天得行程有如此的造化。
穿过山洞,恰有石凳围绕着石桌,大妖请三人坐下,又吩咐小轩去拿一些点心下酒。因酒类繁多,大妖要挑选平日里她最喜欢的酒来邀今天的客人品鉴,于是亲自拿起了酒提子再回洞中斟酒。
不一会儿的工夫,她已经斟了满满的一壶桃花酿出来,给那三人倒满,又给自己倒上,也不搭话,自己已经饮完樽里的酒,只见她白皙的脸颊稍稍有些红晕,就又回洞中斟酒去了。
接下来是玫瑰酿,如前边这般,她饮完之后脸颊已是绯红;
然后是青梅酒,山楂酒,竹叶青……
三人吃着品着山间的点心,至尧先生跟诸天酒量也是泛泛,他俩浅尝辄止,宋烈却比他们多贪了几杯,不觉时间过得也快,天已近晚。这时再看大妖,满面红润,面带可人的微笑,更是动人。最吸引人的,莫过于她那轻盈的脚步(其实她已经是行走不稳),微步凌波,雪白的裙底生风,虽无章法,却胜于世间任何一种婀娜多姿的舞蹈。
这时三人让小轩扶大妖回到竹楼,三人起座作揖感谢大妖的盛情款待并做告别,只有大妖还是意犹未尽,虽有小轩扶着,却是仍是步调轻盈,笑着,哭着,唱着,喊着……
她原是世间人,爱恨情仇,喜怒哀乐,已觉可笑。
她今是山中妖,歌在唱,舞在跳,岁月漫漫,对酒当歌,只愿开心到老。
……
三人下山。引人入胜的初秋景致似乎都被盖过了,三人此时正在思索着那位不再烟火气的人、没有妖气的妖。尤其是诸天,望着那轻盈的脚步渐渐远去,面带微笑,目送芳尘,眼神中还流露出爱慕的光,这是掩饰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