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六,晨。
斑竹山,上官家,竹篱院落。
“这衣服真好看!把咱家那棵满树繁花似锦的芙蓉树,绣得活灵活现!
还有池塘里的水,快溢出来了一般!
这只鸟……哦!是蓉儿姐妹抓周那天出现的那只鸟?好漂亮啊!仿佛要飞出来了……
九妹,绣这么多东西在上面,肯定花了不少时日吧?”
上官兆卿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女儿上官雪蓉刚穿上的这身翠绿色衣裙,赞不绝口!
“三哥说得没错。衣服乃蚕丝与云纱织就,质地轻软,不好裁剪,也不好绣,蓉儿五岁就开始做了,确实是花费了不少功夫!”荃娘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笑着说道。
拂了拂上官雪蓉衣服上的一条褶皱,那衣裙便跟洗熨过一般平顺垂下,轻微浮动着,恍如一袭绿色的流云在空中飘拂!
“天哪!我的蓉儿美得像个小仙女!”上官兆卿惊呼一声,随即一丝不安浮上面容。
他皱眉道:“一会儿就该去祠堂了,你这是要让咱家的蓉儿熠熠生辉、出尽风头啊?”
上官兆卿有些焦灼地低身,将雪蓉拥入怀里,慌乱地亲吻了一下她额头,强烈的担忧突然涌上心,似毒蛇一样啃噬他的五脏六腑:“……我怎么突然感觉不好了?要不,别穿这件衣服了!就平常那样,我们蓉儿就已经很出色了!”
不见荃娘回应,他有些讶异地回头望着妻子。
却见荃娘直勾勾的盯着上官雪蓉,满脸惊疑。
“怎……怎么了?”上官兆卿被她的神情吓到了,急得结巴起来!
荃娘俯身,伸手撩开上官雪蓉那并未遮住眉心的刘海,仔细地看着,哑声道:“蓉儿眉心的痣怎么变了?不是蓝色的吗?刚刚还以为是突然没有了,现在仔细一看,这颗痣却是透明的,如一滴水珠……”
上官兆卿这才发现,上官雪蓉眉心那颗蓝色的痣,果然不在了。
不!不是不在了,是变了颜色,变成了透明的,水珠?……不!……泪滴?……那般。
上官兆卿默然看着妻子,期待她的解释。
见荃娘正凝目沉思,表情是那么的难以置信,陡然便感觉自己一颗心忽而火烧火燎、忽而冰凉冰凉的无处安放,很是难受!
自小女儿上官玉芙离世以来,上官雪蓉身上,这是第一次出现这么诡异的事情!
须臾。
荃娘闭目喟叹,喃喃自语:“难道那个梦中男神说的话是真的?九年一劫……刚好九年……可是,芙儿已经没了,还不能抵消这一切劫数吗?”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荃娘心神俱乱,开始伸手脱上官雪蓉的衣服。
“娘亲!”上官雪蓉惶然无措地望望父亲,又望望母亲,摇头盈泪:“蓉儿不想换这身衣服,蓉儿喜欢这身衣服!”
“蓉儿乖!这身衣服蓉儿要在阿良哥哥订亲那天穿,别弄脏了!咱换身衣服。”上官兆卿跟荃娘一个心思:衣服这么漂亮,如果引起众人的格外注意,被人发现女儿眉心那颗痣变了,那会凭惹祸端的!
“嗯嗯,那好吧!”上官雪蓉仍然含泪的一双大眼睛,瞬间便眯成了豌豆角,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小脑袋瓜。
上官兆卿疼惜地抚摩着她的头,苦笑笑,直觉心底一股苍凉的空旷感袭上心头,慢慢将自己淹没……
“听说族长从皇城帝宫请来了大巫师……大巫师一向游历五洲,从无定所,这次真是太难得了!”荃娘突兀地低语一句,将上官雪蓉之前穿的衣服重新给她穿上,抱着那套新衣裙进了卧房。
将新衣服放进箱子,她又取了少许染布匹的蓝色颜料,用蜂蜜搅匀,取下头上的木簪,蘸了绿豆大小一点,点上上官雪蓉眉心,将那颗几乎看不见的、透明的痣覆盖,这才稍许放心。
新郎上官逸麟陪着新娘白彩娘,昨日“回门”白家,今日不见回来,可能去了白家另外的亲戚家。
初九是郦子良纳吉订亲之日,大哥家没有主家娘子,荃娘要回娘家帮衬。
“守贞仪式”实在无趣得很。
上官淑琴九岁的时候,上官仲梁就见过了,所以上官仲梁与上官淑琴均要跟着荃娘去郦家庄园。
至少,郦家庄园有许多从小一起长大、经常一起玩耍的伙伴,还有好吃的点心。
祠堂的“守贞仪式”,只好由上官兆卿一人带着雪蓉去了。
刚上路没多久,上官雪蓉被父亲牵着的小手,便满是湿漉漉的汗,拉在手里滑滑的。
女儿自小身体就不好!
上官兆卿只道是女儿体虚,走不得远路,又想让她多走走锻炼锻炼,所以,见她如此辛苦,也不愿背着她走。
哪曾想这些汗,其实是上官雪蓉因听到路两边,竹林中那些鸟儿莫名的对话,给吓得。
上官雪蓉自小就能听懂花鸟鱼虫之间的对话。
只是,她自己并不自知,以为所有的人都跟她一样,都是可以听懂的。
今日,这些鸟儿间的对话她有些听不懂,但是内容很吓人:
“可惜了!这个丫头活不过中元节……”
“活过中元节,那狐狸便会通天彻地!怎么可能让她活过中元节……”
“狐狸蛰伏八年,居然还未被发现……”
“都因为那本书……狐狸一直在学那本书上的东西……”
“就是那本传说是鸿钧老祖所作的书?……”
“那本书不可怕,那把钥匙才可怕……”
“那把钥匙怎么会比灵台宝鉴还可怕?!不可能吧?”
“狐狸曾经是守护上古宝窟的神兽,知道那把钥匙的用处……”
“据说是打开封印祖龙、麒麟和凤凰的钥匙?”
“三大魔兽出来,毁天灭地!天地重归混沌,三界将不复存在,狐狸会那么傻?”
“只要盘古大神封印的十三魔神不被放出来,便不会毁天灭地!”
“祖龙,麒麟和凤凰有鸿钧老祖呢,怕什么?”
……
这些声音听在上官雪蓉耳内,乱哄哄的,却让雪蓉感觉无以名状的恐惧,冷汗涔涔而下,甚至大气都不敢出了!
生怕让那些生灵知道自己能听懂它们的话,直憋得她满脸通红,气息紊乱。
“蓉儿,布偶娃娃我替你拿着吧!到了祠堂再给你?”
上官兆卿看着她红扑扑的脸上全是汗,鼻尖也是一层细密汗珠,有些心疼。
上官雪蓉却摇摇头,将布偶娃娃抱得更紧了:“三哥,我没事!”
中洲虽不似北疆那般,三月里仍然大雪纷纷,但还是微有寒意。
女儿却如此这般,似身处盛夏,很是不寻常……
“蓉儿,你怎么了?怎么脸这么红,还出汗了?”
上官兆卿关切的问,蹲下身把住女儿肩头,仔细观看着她的脸色:“是哪里不舒服吗?”
“三哥,真的没什么!歇一会儿就好了!”上官雪蓉茫然看着父亲,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鸟儿说的那些话,父亲都不为所动,自己在紧张什么?
父亲,可是自己认为这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了!
慢慢的,气息平稳下来,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上官兆卿见她逐渐恢复了常态,便点点头道:“那我们稍歇片刻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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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有那一身翠绿色衣服,女儿在这帮女童中,依然犹如鹤立鸡群、冠绝群芳!
自己有个如此出众的女儿,将来靠她苦尽甘来也不是不可能——
上官兆卿心里很清楚:
“守贞仪式”是普天之下每个家族都会举行的仪式。
许多名门望族甚至皇室,都会在其中挑选绝美出众的女童,送去皇家女院学习礼仪宫规以及女红,为自家的儿子或侄子,培养未来的妻子或妾侍!
即使是其中最差的,也能嫁个衣食无忧的好人家!
而且,由于中洲在五洲之中名声鼎盛——尤其是中洲的女子!比西京、北疆,南国,东都几个附属国的女子都要秀美:肤白胜雪、五官精致、身姿婀娜!
并且个个都是养蚕能手,纺织女红也是其他国家的女子,无法比拟、难以企及的!
五洲之中其他洲国的皇族贵胄,在中洲这些绝色女童及笄之年,也会派人来参与甄选,没有门户之见。
上官兆卿嘴角微微上扬,与有荣焉地笑了。
——上官家族的祠堂四面环水,建在一个方圆近五里的荷塘中央!
祠堂的占地面积就有两三里,地面高出水面五尺有余。显然,地下的泥土是实打实天然生成,并非后期填进去的。
祖上为何将祠堂建在如此奇怪的地方,众说不一:
有人说水塘乃天然的聚宝盆,风水好,荫福后人;
有人说,水塘聚天地灵气,便于本家族的祭司长老作法;
更有人说:家族中出了妖物或不贞的女子,便于沉塘和割肉喂鱼……
堂前的开阔地,此时便站了三十名女童,正安静地等候“守贞仪式”的开始。
开阔地前方临近水边的地方,一根已经被烟熏得很黑的石柱下,是一个大大的祭坛。
祭坛前面的石桌上,摆满了祭祀物品跟一应法器。
名为荷塘,却无半朵荷花,也无半张荷叶!
柔和的阳光照在水面上,水塘无波,却泛着幽深的光。
一阵犹如淙淙溪流水般好听的乐声响起。
族长上官纪夫妇陪同大巫师,出现在众人眼前。
上官纪六十多岁,着一身酱色衣袍,中等身材,须发花白。
从五官依稀能看出他当年的勃勃英气!
其妻却只有四十来岁的样子,一看便知是继室。
——她身材丰腴,长得很有“福相”:丰盈的圆脸,大大的眼睛,高挺却颇有肉感的鼻子,微厚的嘴唇。
她没笑也给人一种一直在微笑的感觉,颇为和善。
族长夫妇陪同的大巫师,是个身型微有些佝偻的老者,高鼻深目,满面胡须。
褐色卷发披散着,脸颊两侧的发丝用麻绳扎成结,看起来颇为怪异!
仿佛不是中洲人氏,而像是北疆以北,瀛洲的异族人!
大巫师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一名红衣男童和一双绝色女子。
红衣男童八九岁模样,面色青紫,目光凶狠犹如恶鬼。
一双绝色女子均是一身玄袍,面色惨白,目光幽冷,没有一丝活人气息!
看人一眼,便让人浑身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