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文郅家中后,我开始整顿旗鼓,反反复复将第一部小说看过十来遍,研究总结出失败的教训,预备从头再来。
文郅将之前我在他家住过的他隔壁的客房收拾出来,在靠窗的位置新摆上一张书桌,桌前用茶色玻璃罐养了一簇紫色龙胆花——用做我的房间。
在渐渐适应行政部的工作之后,我将更多的闲暇时间用来准备我的新小说,花的气力大,除了想要用自己热爱的方式讲心中的故事之外,自然我是希望成功的。
每晚深夜时分,我从电脑中抬起头来,目光涣散般仰头望日渐凋零的龙胆花——又轻飘飘枯萎一瓣在桌案上,然后文郅轻轻敲我房间的门,为我端进来一杯热牛奶,叮嘱我早些休息。
其实,我更喜欢喝豆浆,但也可以学着去适应——得看是为多大的筹码。
在我终于已经喝牛奶如饮白水时,第二部小说的人物与大体情节也构建完成,然后便是着手整部小说的结构框架。
框架是一部小说是否能够整体立得住的关键,并不比人物和主题情节的设计简单,即便是乐在其中痛且快乐的。我为此又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发,好在现在住在文郅家,他不忙的时候十分乐意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一起住之后我才发现文郅的厨艺果真比我自己的做饭水准高得多,据他所说,他目前的拿手菜式都是大学那会儿死乞白赖跟食堂师傅学的——他长期观察总结出的我爱吃的菜单。
双休日不加班的时候,文郅就成了菜市与厨房的常客。每次见他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转出来,即便是他手中端着的是我早已经不再喜欢的菜式,我也依然能欢欢喜喜地应声从房间出来,对着满桌曾经爱吃的饭菜再生出一点从前的心境来。
因为我的身体底子事实上一直都不算健康,文郅为了使我能吃得安全营养一些,工作以外的时间总会尽可能在家做饭,他掌勺,当然,我也会从房间溜出来打打下手。两人三餐,在我这里是理想的现实重合。
到七月份上下,我越来越忙碌,死杠了很久的框架大纲一直达不到我满意的效果,于是一到双休日便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文郅依然尽力照顾好我,饭菜做好端上桌再来叫我吃饭,晚上八点准时提醒我记得跟饮诗视频——他们二人近来都十分不放心我的身心状况。
有句话说关心则乱,很有道理。即便我数次让他们放心,我说我目前状况其实很积极,但他们始终以各自的方式表达着担忧与关切。
在饭桌上文郅开玩笑说要做成功女性背后的男人。我笑,有感激,有歉疚,最后都化作要尽快完成眼下任务的雄心壮志。
现在大部分时候我已经不愿意再去想在文郅眼里我与他的前途究竟谁更重要,因为看在我眼里的他只能让我感激涕淋。
七月中旬的某天,杭州盛夏烤得人熟透,窗外大街上的汽车与行人都在热浪中扭曲变形,房间里的空调被调到二十六度,我依旧埋首在桌案前,文郅应该是坐在客厅中看金融栏目。
到十点钟,他过来敲门,说要出去一趟。
我看一眼外面火辣辣的日头,以为他是要在这个时间点出门去买菜,于是十分担忧:“家里没菜了吗?要不咱们点外卖吧,外面太热了。”
他直接推开门走进来,靠在书桌边:“不行的,公司大老板让我去机场接人,他家里的司机现在抽不开身。”
“噢。”他说这话出来,我便知道没法劝他,于是起身到玄关处找出一把遮阳伞,再去药箱中翻出一小瓶人丹,将这两样东西放在门边,“那你把遮阳伞和中暑药带上。”
他跟在我身后走出房间,看我上下忙碌,并不制止我,待我终于鼓捣完,这才走过来靠在鞋柜旁,一边换鞋,一边说:“我开车过去,车上有空调的,你不需要担心我的。”
“可是你不知道现在机场那边是什么状况,你们老板说了吗?”
“他在忙,只说十一点到杭州,会联系我。”他已经换好鞋,将那一小罐人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研究,“那你也不要担心了,我把这个带上吧,车里我记得还有一把你之前落下的遮阳伞。”
“开车小心。”我点头,走到门前替他开门,“中午回来吃饭吗?”
“应该会回来的。”他一只脚已经踏出门框,“我回来的时候顺道再买一点菜,不过这样可能会晚一点吃饭,你有什么想吃的?”
“家里有菜的话就不用了,如果没有你自己看着买点儿,要不我叫外卖?你早点回家。”
“没事,也可以你先煮饭,我回来做菜,你忙你的事情。”他站在门外继续跟我商量。
我掰过他的手表看一眼时间,推推他:“快去吧,我先做饭,你路上小心,早点回家。”
文郅一只手臂揽上我的肩膀,身子往前一倾,然后倒回去往电梯口走:“知道,你放心。”
他一离开,走廊外的毒日头哗地砸在我脸上,我赶紧缩回屋内关上门,先进厨房淘米煮饭,然后继续赶稿。
忙起来不知时间也匆匆。窗台上的龙胆花终于落下最后一片花瓣,炎炎夏日无风,它就直直落在我手边,我抬眼看光秃秃只剩一点干枯花蕊的枝干,眼睛干涩得难受,用力眨眨,眯起眼睛看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经快正午十二点。
我拿过手机看一眼,文郅还没有消息回来,于是我捶捶背起身,打算先去厨房找找还有些什么菜可以吃。
冰箱里的剩饭剩菜已经被文郅处理掉了,我拉开储菜格,拿出仅剩的一把芹菜和两只番茄放在流理台上,咬唇叉腰瞪着它们,思考着这俩能做出什么菜式来。
文郅出门的时候关掉了客厅的中央空调,厨房里闷热得成了蒸笼,我站了几分钟,已经汗湿背脊,伸手拎拎粘在皮肤上的衣料,正要转身进客厅开空调,一旁的手机嗡嗡响起来。
接起电话,那头文郅的声音有些远,似乎正在开车:“喂?宋疏?”
“嗯,你要回家了吗?”我握着手机赶紧走出厨房,站在客厅空旷的位置讲电话,闷热的不适感减轻了许多。
“不回了,你出来吧,我们在外面吃午饭。”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听筒里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汽笛声。
“怎么了?你还在开车吗?堵车了?”
“还好,机场路,车多人多。”那头似乎又顺畅起来,文郅的声音也真切了许多,“你大概十分钟后出门吧,打车,别坐公交,热。”
“要去小院吃饭吗?”我问。
他反应过来:“诶,你看我都忘了,今天去弄堂里,吃杭帮菜,就新天地那家。”
“新天地的弄堂里?”我疑惑,新天地离文郅家不近,我们平时很少会过去吃饭,更别说在这样的天气里赶过去吃一顿杭帮菜。
“对,需要我发定位给你吗?”
“噢,不用不用,我一会打车过去。”我转身进房间,将手机开免提,放在桌上,拉上窗帘开始换衣服,“你忙完了?”
“差不多吧。”他说话含含糊糊的,又有解释的意味,“我这边过去,你自己打车去,现在时间不早了,路上可能堵车,这样可以早些吃午饭,你忙了一上午也饿了。”
“我知道的啦,你开车慢点儿,不用担心我,我自己可以过去的。”我换好衣服,擦了一点素颜霜,挎上帆布包,准备出门,“我现在要出门啦,你开车一定慢些,不急的。”
“好,你也路上小心。”他说着又笑了。
我站在过道里等电梯,心中仍旧疑惑不解,低头点着脚尖琢磨。电梯叮铃一声响,我这才回过神来,匆匆忙忙进去。
正午时分的杭州街道上果然堵成一片,出租车司机被挤进西湖路,慢慢地在一片车海中游动。
出租车又路过百首,我隔着车窗打望,今天店里却大门紧闭,在心里一盘算,我这才发现,自从搬家以后,我的生活每天围着小说和文郅打转,已经快两个月没来百首,没见到宜之,连她究竟闭门多久也一无所知。
堵成一片的西湖路上,车辆总还是在缓慢前行,二十多分钟后出了西湖路,路上的行车骤减,司机一路飞驰,快一点钟的时候,终于停在了新天地购物中心的正门外。
双休日商场里的人群摩肩接踵,我被裹挟在人海中艰难地仰头张望前路,终于远远望见弄堂里的招牌时,店门前正排着的长队再次重击得我心中一凉,耷拉着眼皮,泄气地准备拿出手机联系文郅。
电话刚拨通,人群中隐约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凝神确认,开始左右张望,目光扫过店里的玻璃橱窗,文郅正坐在餐桌边冲我招手。
我回他一笑,拨开人群往店内走,走近窗边那一桌时,文郅从餐桌边站起身,望着我笑得十分开怀,我疾走几步过去亲昵地挽住他手臂,一偏头:“怎么会……难道你是提前订好的吗?”
“不是我。”他笑着引我坐在他身边,指指桌对面的人,“来,我给你介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