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医生，李医生！”一个辨不清性别的声音在耳边喊我，努力地压低了音量，但喊得很急切。
“嗯？”我翻了个身，把自己从躺椅上支起来，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睁开眼，迷迷糊糊看到机舱里还暗暗的，一张男性的大脸撑在眼前。
“嘿嘿，李医生你醒啦。”大脸笑了，“请你迅速洗漱一下，然后跟我来吧。要开会啦。”
“哦哦，好。”我用懒懒地声音回应他，睡眼惺忪地往洗手间去。
飞快地胡乱洗漱一番后，我也只感觉醒了一半。跟着大脸走下飞机，脑袋生疼，心里颇为不爽。明明一飞机的人大多数都还沉浸在梦乡里，我这么大早是去赶什么鬼会议啊......
我起床气很重，也不管是去哪，只管臭着张脸跟着走。好像是去到了前一天齐玉衡请示刘晨少将的那架飞机，大脸为我推开门，站在门边，把我送进了一个简洁但无比正式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好几位身着全套军装的军官，还有些像我一样穿着便装的人。刘晨少将也在列。他见到我进房间之后，对我示意点了点头，然后向其他的军官小声交流了些什么。
我选了一个靠后的位置坐下，正想敲个二郎腿眯上眼睛再歇一会儿，一位年长的夫人坐在了我旁边的位置。我仔细一看，几秒钟回过神来，想起是那位把宇航员何隐委托给我体检的女士。
我赶紧收敛了姿态，有些拘谨地对她低下头说：“您好。”
她很和蔼，笑意暖暖地拍拍我的肩膀，说：“好小伙。”然后她伸出右手主动要和我握手，低声介绍道说：“我是131医院的院长，姓肖。刘晨跟我说过你了。”
我诚惶诚恐地两只手用力握住她的手，也低声但敬重地回应道：“肖院长好！”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狂风暴雨，令人颤抖不已。131医院，一个医生们知道高高在上却只听闻过代号的神秘机构，如今它的院长就坐在我的身边，满脸慈祥。
肖院长关切地对我说：“你以后啊，可得习惯一下。还记得做住院总医师的日子吗？在中枢机构就是这样的，要没日没夜时时警醒。前面那些将军、委员们啊，肯定比我们更辛苦，估计在这场会议之前他们今天已经开了好多场会了。”
我感激地说：“谢谢院长！我明白了。”
陆陆续续有其他人入座。等大家都坐定了以后，刘晨少将站起来，没有多余的礼节，直接向会议室里所有人开门见山地说：“感谢各位医生、护士这么早赶来，想必大家都已经认识我，我是刘晨。今天我们要开一次医药卫生工作安排的扩大会议，继续细化灾后公共卫生体系、临床诊疗体系的重建方案。”
“会议开始之前，我先向大家介绍一下几位领导。领导们非常重视医药卫生工作，今天专门前来参会。”
“先介绍一下营地的负责人。这位是程实中将。”刘晨一边说着一边鼓掌，他对侧站起来一位相貌平平、眼神犀利的中年男子，脸上有皱纹，看起来岁数不小，得有五六十。
程实中将坐下以后，刘晨继续说：“再介绍一下中国空间站的高层领导。这位是空间站负责人高晟中将。”一位身材高大壮实、有一点儿英俊的军官站了起来，他眼里带笑地转动身子向会议室里所有人敬了个礼，给人有些风度翩翩的感觉。
“高晟将军前天才从太空返回陆地，身体还没休养好，就惦记着自己的使命，强撑着来参加会议了，非常辛苦。”刘晨带着些赞颂地说。高晟对他摆摆手，笑着就坐下了。
但是我却没见到何隐。不知道这位那天我在返回舱里负责检查的宇航员，到底是什么身份和级别。
“好，介绍完了，那我们就开始吧！”刘晨也坐下在桌前，招呼大家商讨起来。
公共卫生，无非是对食品、药品、环境的管制，和对传染病的预防监测等等。而临床诊疗，也无非是用现有的技术手段诊断和治疗疾病。大体的规划和安排都与灾前的出入不大，只是囿于如今条件更恶劣，而简化了许多。
分配给我的任务，我早有预料：作为可能是这儿唯一的肿瘤医生，肿瘤又是一类危害如此大的疾病，我除了主导在各个临床科室建立肿瘤诊室以外，也想不出有别的什么能做的了。
听领导的意思，目前来说，能分配给我们使用的仪器，只有从空间站上带回的显微镜和测序仪各一台。也就是说——对我和对肿瘤诊室来说，能做的只有病理切片涂片和肿瘤核酸的检查。
但这些都不是我擅长的工作。作为一个介入科医生，CT、MR、超声这些影像，才是我熟悉的。
至于治疗......现在既没有药物，也没有手术室，不管治疗啥，暂时都免谈了吧。
大家在这种共识中决定散会，也许重新建立制药体系和手术体系是当务之急，但这两件事情过于复杂，远非临床医生所能单独胜任，只好择日组织一次涉及更多相关行业的大型会议来商讨。
我正坐得腰酸背痛，准备起身要走，刘晨招呼了一声说：“李医生，肖医生，还有郭医生，麻烦你们三位留步。”
肖医生大概是对肖院长的称呼，要对她的身份保密；而郭医生是一位长相三四十岁的女子，前面商讨和分配任务的时候提到过她，她好像叫郭星，是协和医院重症科的教授。
其他人散去后，我们往前挪了几个座位，靠近几位将军坐下了。
刘晨有意压低了声音说：“李医生，郭医生，下面我们要讨论的，将会被列入国家机密。你们有义务对在座以外的其他任何人保守秘密。请问你们还有什么不明白吗？”
这来得太突然了，我听完有些发愣。也不知道该从何思考起，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只好机械性地点了点头，然后发觉哪里怪怪的，又摇了摇头。
肖院长见状笑了，她打趣道：“小伙子放松点儿，我们又不会吃了你。”然后她对刘晨说：“我相信他们都明白你说的话，也都可以信赖。”
刘晨表示赞同，说：“好。那肖院长，请你向我们说说你的想法吧。”
肖院长神情严肃地说：“昨天晚上我一宿没睡，我在这里遇见北大的生态学泰斗邱进发教授，和他谈论了许久。依他的意思，如今地球的生态系统已经毁坏殆尽，整个地表的环境将很快会恶化，而这个很快会有多快没有人能知道，我们应在这之前尽快做好万全的准备。我非常认同邱教授的观点。”
“我们人类还没有构建完整而稳定的生态系统的能力，所以尝试去维护残存的生态圈、尽力去恢复能够恢复的部分，是我们能够延缓环境恶化、延续人类命脉的唯一方法。”
“在这种条件下，复制灾前原有的生产生活体系，几乎完全不可行。在医疗方面，我们不可能再依靠大规模、高能耗的化工产业和机械产业，来保障我们的药品和器械的供给。那么......”
肖院长停下来，把目光落在了我和郭星身上。
“我们或许只能革新细胞分子医学，利用我们身体上已有的功能各异的细胞和分子，来为我们提供合适患者的、低环境破坏性的诊断和治疗手段。”
“细胞分子医学在肿瘤学科里已经发展得非常前沿，李医生应该比其他人多少更加了解和熟悉、更加知道如何承前启后进行革新。而郭医生......”肖院长顿了顿，然后换了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的对郭星说：
“要是你能允许使用重症的病人来作研究试验的样本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