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不知所措的当口,罗哲像被什么伤到了似的,浑身一颤。镜面上突兀的闪烁着黑与紫的色光,雾涌云蒸,一会儿变得像一只干枯的手掌,一会儿又好似一只骷髅,图案的形态极为不稳定,宛如能够被解读出多种含义的心理暗示图。叮!电梯抵达了二十八楼。
锈了的导轨发出一段磨得人牙痒的动静,电梯的轿门开了。好黑,比电梯里还黑...唯一的安慰是镜面平静了,这里,大概是安全的?
还是那条走廊。劣质的白炽灯吊在头顶,仿佛一道道明灭的平行线,朝过道的深处延伸去。阴暗幽邃的尽头,似乎藏着缓缓自旋的漩涡,扭曲了光的传播。慌乱的移开视线,那人说过,这处没有‘活人’存在的世界叫做‘荒’,罗哲可不认为这处看似与现实完全一致的世界,还是他原来的那个...
唯一能帮到他的,大概只有这面镜子了,罗哲把它捏得死死的。
扫了一眼,出了电梯口的第一户是2817,往2805大概要走三十米。走廊的左右两侧错落着其他住户的门,不知怎的,罗哲不自觉走得更快了,他怕,怕那些冰冷沉重的防盗门突然打开,伸出某些不可名状的东西,把他拽进其中。
应了墨菲定律似的,正当他垫着脚小心翼翼越过2812门口的时候,右侧,2814的门传来一种熟悉而细微的动静。
锁眼里,锁芯的弹子碰撞了弹簧,咯噔!一声清脆的响,在寂静的走廊中回荡...
鸡皮疙瘩从脚底窜上头,头皮发麻,明明镜面什么都没有!不知出于哪种目的,罗哲下意识把镜子捂回了裤兜,或许是潜意识在保护重要的东西?傻了似的愣在原地,陈锈的门轴嘎吱一声,他眼睁睁看着那道门缓缓开启,里面却并没有骇人的存在,门被拉开一条缝,露出了闪烁着审灼目光的一只眼,是个胡渣满面的男人。
松了一大口气,罗哲心中大定,连忙说:“太好了!我以为这...”
“嘘!”还未说完,男人一把将他拽进门内,砰!防盗门被重重合上。啪!男人一巴掌扇到罗哲脸上,他差点没给站稳,又明显感觉男人的劲力虚浮。转折太过清奇,罗哲连愤怒的情绪都没来得及产生,见这男人一脸愤慨,却又不得不压低嗓音说:“你想死吗?在过道上大吼大叫的?”
忍住发火还击的欲望,罗哲拼命告诫自己,这里不是自己熟知的那处平和世界,这里不是...他深呼吸,学男人那般小声的问:“什么意思?连说话都不能?”
男人缓步退到了墙角,眯起眼打量着他,罗哲感觉自己问了什么极为愚蠢的问题,脸不自觉有些发烫,男人狐疑道:“你新来的?”
罗哲点点头,但又十分莫名:“什么新来的,什么意思?”
“不应该啊...”男人蹲在角落的阴影里喃喃自语,像是一樽怪异的石像,时不时望向罗哲一眼,闪着野猫那般的诡光。趁着宁事的间隙,罗哲这才有机会观察这间和江晚住所格局完全一致的屋子:一室一卫,一盏比走廊照明还昏暗的台灯,供给了整间屋子可怜的光源;比江晚的住所还要磕碜,清水房的水泥地板,只有一条床垫铺在上面,汗臭混合着一股铜锈的味道,令人难以形容。
“你叫什么?”暗沉的光线下,看不清男人的脸,他突然发问。
“罗哲,”
“我是方渐煌,你真是新来的?”男人又问了一遍,似乎非要确认这一点。罗哲不理解他为什么纠结于此,但是,单就遇见了同类的‘人’,而非天空中那‘里霞’,他心里稳了太多,答:“我真的才到这里。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来的...感觉像...就像雨,对,就像雨水把世界上的人都污染了,给冲刷掉了,只留了建筑在...”
听到‘污染’两个字,罗哲话还未讲完,见到男人谨慎的做派蓦地转变为暴怒。
“你说谎!”方渐煌的神情陡然变得狰狞,他跳起来,动作像一头凶恶迅猛的野狼,双手狠狠掐住了罗哲的脖子,后者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摁倒在地,不过几秒,罗哲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又听那男人说:“你知道霞!你怎么可能是新来的!?新来的,没人知道霞!没人知道霞!...”
他疯了似的不停重复着,罗哲奋起全身的力量,一脚踹上了他的腹部。方渐煌吃痛的松开了手。
急忙爬起身,罗哲一个哫咧,朝后跌了两三步,他咚的一声闷响撞上了冰冷渗人的防盗门,手在飞快的动作,可任凭罗哲心急如焚,却怎么都打不开那扇门的锁。
方渐煌背着光,逼近了背靠大门的罗哲,他手里捏着什么能够反射强光的东西,在暗沉的光线中倒映着冷芒,是锐器...他仍在反复念叨着:“你说谎,没人知道霞...你说谎,没人知道霞...”一如某种默诵着邪恶教义的疯子。
他高高举起捏着凶器的手臂,猛的落下!
这一瞬,罗哲心中交织着无数种复杂的情绪,为什么倒霉的总是他!?为什么总是遇见这种离奇的事?为什么连深爱的未婚妻都能离他而去?究竟他做错了什么...
都要结束了吧?
罗哲无奈的闭上了眼。
五秒,十秒,想象中冰冷的刺入感与剧痛都没有发生,他胆怯的半睁开一只眼,竟发现方渐煌明明就站在罗哲的面前,他左顾右盼,目光惊疑不定的搜寻着,眼神里分明没有罗哲的存在。
仿佛罗哲隐身了,凭空消失了一般。
“哈,哈哈...”阴暗的灯光下,方渐煌发出了低沉如梦呓般的痴笑声,像是在嘲弄,又好像在发泄着积压的恐惧。咣当一声,凶器摔在水泥地上,方渐煌蹲了下去,缄默了。
方渐煌看不见自己?
紧紧盯着蹲在地上的危险分子,罗哲拿出镜子,上面流转着黑色线条构成的漩涡,是‘灾厄化身的仿徨’,专属霎霞的具象描述。他的思维愈发清明,联想到医院的楼梯间、雨中世界走不出的高速公路等等现象,罗哲隐隐感觉,‘仿徨’是他可以利用的某种...污染?
他能够污染外界...因为他也是霞?霎霞?为什么?
来不及多想了,罗哲试探性的缓缓扭动门锁。咯噔,防盗门开了,方渐煌缓缓站了起来——他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