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些人而言,幸福美满的生活,触手可及。她们人生之中,至今为止,遇到最大的苦恼,不过也只是青春之中,那些酸甜、苦涩的点点滴滴。但无论美好还是哀伤,都能铭刻在她们的心中,成为她们最宝贵的东西。
对于一些人而言,生活虽然艰苦,但至少,还能看得见那么几分希望。只要努力工作,辛勤劳作,勤俭持家,日子,总是能过下去的。他们终究能过找到那一份平凡、渺小,却又独一无二的幸福。
而对于一些人而言……
甜美酸涩的青春回忆?
属于自己的那普普通通的幸福?
就如天边的云彩一般,美好,却又遥不可及,只能仰望,叹息。
“我们仰望苍穹,凝视着美好的朵朵白云,希翼着总有一日,能触及这一份无瑕的纯洁。短暂的满足之后,继续心满意足地,在这满目疮痍的大地上,践行着我们的路,无论这条路,是多么崎岖,多么漫长,多么黑暗。”
四十年前,被死灵魔法侵蚀,僵卧在病榻之上的中年人,对时年十七岁的帕弗尔·科林说道。
“可是父亲,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走下去啊?”
那时的科林,自然是无法理解。
不如说,直到现在,他依旧不敢确定。
“因为,对于我们而言,只有继续走下去啊。”
“只有继续走下去……么?”
时隔四十年,科林又一次想起了他父亲临终之前,最后的那一句话。
或许,这只是在告诉我,我们的路是正义的?既然是正义的,我们自然应该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哪怕天崩地裂,都应该继续走下去?
或许,这只是在描述一个客观事实?我们这些人,真的不可能被这个世界所容忍,只能继续走下去,在荆棘之中,一边流血,一边前进,直到既定的终焉,将我们吞没?
亦或许,这只是一个弥留之际的人,在生命最后的时刻,留下的那一份毫无意义的执念?
不过无论如何,这真的是崎岖、漫长而黑暗的四十年啊。
他到底还是接过了父辈的旗帜,带领着那些为了保存上个纪元流传下来的“禁忌”知识,因而不为世间各国所容的学者和他们的家人,在这片名为人间的地狱中,奋力求索。
天边的纯洁云彩,无比的遥远。而世间的无数险恶,却是近在眼前,避无可避。
他见过太多的恶行。
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和同伴,他也犯下了太多的恶行。
但是,他毫不介意直视着自己手上的猩红。无论这一份鲜血,是来自不怀好意的敌人,还是来自不得不灭口的无辜者。
他清楚的认识到,他在名为罪恶的泥潭之中越陷越深,距离天空中的白云,亦是越来越远。
可是……
“只有继续走下去了。”
为了自己逝去的妻子和兄弟,他只能前进。
为了自己的两个女儿,能够触及到天边的那一朵纯洁无瑕的云彩,他只能前进。
为了曾经的殉道者,为了如今的同行者,为了将来的继承者,他只能前进。
即使,对于他而言,前方就是无底深渊,他也只能前进,只能用自己的身躯,填出一条道路,好让自己的亲人和同伴,继续前行,寻找那一丝甚至可能从未存在过的光明。
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和洛清镇领主的交涉,终究还是失败了。
在得知他是死灵法师之后,莱因哈特立即下达了逐客令,并限令他在这一天内离开洛清镇。超出时间之后,莱因哈特不会继续将他视为敌对势力的使节,直接视作邪教徒论处。
看来最后的交涉也失败了啊。
言语,在绝对的强权面前,是多么的软弱无力啊。
在夕阳的光辉中,洛清镇的百姓们正在做这一天中最后的交换。渔夫们炫耀着一天下来,自己的耐心和不懈所带来的成果;蔬果摊贩一边卖力地吆喝着自己蔬果的新鲜,一边偷偷在其上撒上些许清水;旅行货商正在缓慢地收拾着自己的摊铺,以期还会有那么一两个顾客会在最后一刻到来,好让自己挣得今晚的酒钱。
“这将是我一生当中最大的恶行吧。”
漫步在洛清镇市集之中的帕弗尔·科林喟然长叹。
既然言辞已经失败,那么剩下的,只有火与剑了。
即将毁灭这一切美好的火与剑。
天边的云彩,在夕阳地照耀下,显得一片绯红。然而,科林却无法抬头。他无法安之若素地去欣赏,曾经最为令他着迷的那一份绚烂。
远处,晚钟鸣响,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科林加快步伐,向镇外走去,准备和自己的同伴汇合。
此时……
“那个,这位先生,请问您要糕点吗?新、新鲜出炉的糕点哦……”
有几分熟悉的声音,让他不禁驻足。
他看了看那不怎么熟练地叫卖着的女孩,回想了一下,发现这正是今天早上,偷取杂货摊主钱袋,差点丧命,却被洛清家的小姐救下的汉娜。
“是你啊,如何?你的伤好些了吗?这么快就出来工作不要紧么?”
科林温和地笑道。
“没、没关系的!只要我努力工作的话,希尔她就能过的更好一点,所以……”她突然想到自己是在招待客人,慌忙改口道,“不说这些了,科林先生,请问您要买糕点吗?”
“唔……”科林想到自己的两个女儿都非常爱吃甜食,于是点了点头,“有何不可呢?我就买两个蜂蜜蛋糕吧。”
“嗯!您一定会满意的!”汉娜有些笨拙地将蛋糕用油纸包裹起来,露出了一个纯真的笑容,“谢谢惠顾,科林先生!”
这一份笑容,却是触及了科林心中某处,似乎是早已忘却的情感。
“介意我给你一个小小的建议吗,汉娜小姐?”
他的理性告诉他,这样做毫无意义,甚至会徒增风险,但是这一刻,冰冷的理性,被名为“同情”的情感所冲破了。
“你的家是在郊外,对吗?那建议你现在就回家,照顾自己的妹妹。毕竟,我相信她也会更希望你能多多陪伴在她身边,而不是整日在外奔波吧?”
这个市场中的人,基本上是必死无疑,但如果逃到郊外的话,或许能幸存下来吧。再不济,也能见上自己的亲人最后一面。
汉娜自然不可能想象到面前的中年人,心中的所思所想。
“是诶!”在温和的言语与和蔼的笑容面前,见识本来就有限的汉娜被轻而易举说服了,由衷感谢道,“科林先生,您、您真的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呢!”
“……去吧。”为了维持住自己无比虚伪的笑容,科林甚至不得不动用了魔力。
“那、那再见啦,科林先生,愿女神保佑您!”
这一刻,他产生了极为强烈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厌恶。脑海中无数的声音在痛斥他,控诉他,名为帕弗尔·科林的罪人,毫无权力,甚至毫无理由,去剥夺一位名为汉娜的普通女孩她那一份渺小的幸福。
可是下一刻,一切犹豫,烟消云散。
“只有继续走下去了。”
黑夜吞噬了最后一缕余晖,人间残留的,只有地上的那点点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