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曾经出现过这样一段话。
是何人所说,已无从考证,但不管是谁说的,它传到我的耳里的,是这样的一段话:
事件结束了吗?不!远远没有!!!你要知道,一件事的完结与否,其实与你无关,与他(她)无关,与时间无关……它只与当事人的心眼大小有关……而对于这一点,男女雌雄公母都一样。
而在某些方面,澈浅的心眼真的很小。
第二日清晨。
“渠——离——”
(注意!“离”字拖长音,表现出复杂愤懑难以宣泄)
“嗯……”
(淡定!绝对淡定的语气,表现对事件的无所谓态度)
“‘嗯’?你居然只是‘嗯’!你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吗?”
(失望!强烈的失望,还要表现出痛心疾首)
“我做了什么。”
(淡然!你懂的,要表现出明知故犯,你奈我何的情感)
“不会原谅你的!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绝对不会……”
(此处为一个大叔的碎碎念)
“嗯,你随意。”
(要淡定,就要淡定到底!)
“你!我跟你拼了!”
(愤懑!表现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的决死之志)
“咳、咳,我可是病人,你要照顾我一生一世吗?”
(关键在于“咳、咳”,要表现的虚弱,摇摇欲坠的那种)
“……”
(喂,按照作者的糟糕文案,已经可以……随便你理解好了)
……
七天很快过去,果然如澈浅所说,渠离痊愈了。
这段期间,澈浅虽然整天在脸上摆出一副臭臭的厌弃表情,但对渠离的照顾始终没有丝毫松懈。但是每次谈及一些事情,澈浅就会语焉不详,闪烁其词,随后落荒而逃。
而村子里的其他人也都是如此,精明的人问不出什么,不精明的人根本就不和他说话,无论他如何地旁敲侧击,只是笑嘻嘻地望着他,用满是无辜茫然的眼神面对他。
然而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有所发现。
譬如,村民们看他的目光,都隐约带着怜悯。
起初他也以为是怜悯,可当他频频感受到这类目光后,他发现,其实不是的。
不是怜悯,是愧疚。
可为何村民会对他怀以愧疚的感情呢……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吧……是和外面有关的事。”
敏感的他当然不会让村民们觉察到他已经发现了大家对他的异样,平日里还是装作出一副自然安乐的和气模样。
只是不再问东问西,有人试探他,他便做出一脸全然放弃的无所谓态度。
渠离很快又有了新的发现:
随着时日过去,村民对他的关注渐渐有所增加,情绪上也变得愈发紧张,更多的人会在言语上试探他,他一个人的时候也越来越少。
也因此,他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重。
突然的一天深夜,他心血来潮,趁着澈浅鼾声大作之时,他悄悄溜进了村里,蹲在几处屋角,终是听到这样几段对话:
……
“还有三天,三天过去就好了……”
“嘘,老婆子,快睡!”
少一刻钟。
“老头子,这药也太神奇了吧,他真的——”
“嘘!你还说!给我闭嘴!”
……
“应该是来不及了吧,就算渠离知道,也已经来不及了吧,阿影,你说呢?”
“你别问我,我可不知道,这事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
“最近都没有消息传来……不过三天后,就知道结果了吧?”
“唉,我们也是自身难保啊,活一天算一天吧……”
“唉,是呢……”
……
居然几乎在每一户人家,渠离都偷听了类似的对话。
他隐隐觉得,似乎,村民是故意让他听见的。
可是,为什么呢?
是真的,他想不明白;若是假的,他更是想不明白。
不论真假,他将听到的讯息整理了一番:
时限,应该还有三天。
我要做的事,是被大家隐瞒的,不被看好的,且是与我切身相关的。
药,应该是我吃下的,那我的失忆说不定就是因为它。
外面,多次强调我不能去到外面,第一次和澈浅谈话时也是……
把这些串联起来的意思就是:
有人给我吃了(可能会丧失记忆的)某种药,为了阻止我在未来(还有三天的时间)去到外面,做一件我知道了就非做不可的,极大可能会“危害”他们的事。
“那到底是一件什么事……”
带着这样的疑问,渠离回去了住处。
……
已过子时,夜色却是分外清朗,且繁星烁烁。
当他轻身跃入小院时,澈浅的屋内,仍是传来阵阵鼾声。
渠离眼中闪过笑意,往自己住的房门摸去。
可突然间,身形滞住,他停下驻足。
渠离转过身,愣愣地望着澈浅的小屋出神。
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道:
“澈浅,我知道你是装睡,出来吧。”
随着他的话语,鼾声停止了。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澈浅衣着整齐地从房中走了出来。
“你是如何发现的?”
“你应该在小心一点的。”
渠离伸手指了指地上。
在澈浅的房门前,落下了几个濡湿明晰的鞋印。
“……今夜的夜色,真的是很不错呢,”渠离抬头感叹,他也笑了,“能让我看清楚不少的事情。”
两人一时间沉默着。
渠离率先开口:
“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我当然要说!”澈浅忽然气息剧烈,用低吼的声音道,“渠离,你是我的兄弟!我绝不会——”
“我当然是你的兄弟!”渠离断声喝他,再次诘问:
“除了这个,你就没有其他话,要和我这个兄弟说的吗?”
澈浅再次陷入了沉默。
渠离能看出他的不平静,然而,这样能解决什么吗?根本什么也解决不了!
他莫名而笑,心里十分失望。
不是对任何人产生的这种情绪,而是无知缘由的失望。
到底是什么擅自决定了他们的命运,是在对这件事的失望。
“其实,这一路上,你都在跟着我吧?我听到的,你应该也听到了吧?大家在担心什么,我忘记了什么,为什么要阻止我去外面,这些……作为我兄弟的你,就不能给我个解释吗?”
月下,那人收回了望月的目光,缓缓开口了:
“……渠离,你变得厉害了……但是我不会说的。不只是我,其他人也都不会说的。我们都答应过她,不让你知晓一切,这是她唯一的请求。”
“他(她)?”
渠离的眼神在瞬间变得迷离,他在尝试着回忆。
然而……
终究是什么画面也没有,也没有产生任何的情绪。
他的回忆,竟会是如此的空洞,如此的无物。
目光无意识在夜空中探寻,直至落在那轮圆月……
他呆住了,也看到了:
那是一个女子的种种倩影,从幼年到成年,然而容貌却始终模糊着。
然后他越使劲去想,脑海越是一片空白。
“终究……还是要放弃掉吗……”
他问自己。
应该哭吧?
可是他却很想笑。
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自己真的是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人,一件重要的事呢。”
他只能是自嘲。
“……渠离,你,你没事吧?”
看着渠离好似失魂一般,澈浅真的有些慌了,上前一步却被大声喝住:
“不要过来!”
“……”
“想不起来……我还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但是我不会死心的!
我一定要回想起来!
双手死死按在太阳穴上,他用力回忆!
还是没有画面!
猛然抬头,他声嘶力竭向天咆哮:
“你们——到底给我吃了什么啊!”
“我应该活成这样吗!”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来选择!”
眼前忽又闪过女子的身影,离得更近了,却被一层轻纱遮住了容貌,他伸手去抓,拨开了轻纱,却也令她容颜破碎……
他呆立当场,也泪流满面。
……
虫儿仍在欢畅着,它们不懂人的悲伤。
人也不应以自己的悲伤为理由,来阻止虫儿的欢畅。
所以的,悲伤的尽管悲伤,欢畅的尽管欢畅,本来就是这么回事。
澈浅从小就喜欢着虫儿的欢畅,因为即便是坠下的天云,也无法阻止虫儿的欢畅,所以,他始终喜欢着虫儿的欢畅。
尤其这一刻,听得格外认真,直至他心满意足,终于将目光望向了泪流满面的渠离:
他,真的是从来没有责怪过自己呢……
即便他是如此的难过,也是拼命忍耐着,就和小时候一模一样……那么,也该是我做下决断的时候了吧,作为他的好兄弟……
“你看到了什么?”澈浅轻轻问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
“……是她,没有脸的她。”
“果然呢,即便她没有了脸,你还是能认得的。”
脸上最后的挣扎之色也退去了,澈浅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表情变得更为轻松,走近渠离,轻轻拍在他的肩膀,又一次地笑了:
“渠离,我说过的,不管你怎么看我,我都当你是兄弟……你去吧,一直往东去,再没有人会阻止你了……那里,会有你想要的答案……抱歉”
他突然用按在渠离肩上的手将渠离禁锢,另一只手则从袖间滑出了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心脏!
“澈浅!你这是做什么!”
渠离惊住了!
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一幕!
他不明白,他真的是不明白啊!
“我们答应过她的,打破誓言,就要付出代价……渠离,我的兄弟,这是我自愿的。而且,我不死,门的封印不会开的。你去吧……不论成功……或是失败……你都不要后悔……不要落泪!”
拔出匕首,他抬头环顾天上,眼中是深切的眷恋与无奈,耳中传来虫儿的欢畅,他闭上了眼睛,再也没能睁开。
……
月华如练,与风静谧。
虫儿欢畅不歇。
“今夜的夜色,真的是很不错呢……澈浅,你看到了吗……还有那讨厌的虫鸣,为什么你会如此的喜欢呢?我知道的,你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你本可以不说的,是我,是我……”
他跪倒在澈浅身前,死死咬着唇,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
因为澈浅的话,他死死地记住了。
他不能后悔,也不能落泪,不然,澈浅的死,在这一刻,就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院门被打开了。
全村的人都聚集在了门外,他们安静且沉默着,武熊武虎俩兄弟上前轻手轻脚抬起了澈浅的尸身。
村民让开一条通道,待他们通过之后,全都跟随两人身后离去。至始至终,都没有人对渠离说一句话。
众人脸上带着深切的悲哀,却没有丝毫责怪渠离的意思。
只是,他们临走时看待渠离的目光变得释然,变得平淡,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愧疚。
所有人都离开了,渠离一个人跪了很久。
染上澈浅心头血的匕首被严伯交到了渠离手上。
“带上它,门的封印会自行解除。”
渠离无动于衷。
直到天空泛白,晨曦亮起,他还是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
他,到底还要跪多久?
……
正午时分,他终于站了起来。
他的脸上宁静,已经完全看不出任何悲伤。
他抬头,望向朝阳的方向。
记得呢,他要去那里得到一个答案,做一个了结。
渠离一直向东,走出村子,一直走到结界之外。
在走出结界的刹那,他却突然栽倒。
当他坐起身来的时候,他的神情变得奇怪。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然后,他伸出手去,右手摸向腰处,那里有一只牙笛;左手摸向左耳,那里有一颗黑珍珠。
“我是闻鳞,不是渠离。”
“不过——”闻鳞站起身,挺直身躯,回头望向村子:
“你们,还有你……如果你们仍希望我是渠离……那么在这个世界,我就仍是渠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