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行在繁花密草,高林野木之中,闻鳞宛如一只矫健的林豹。
他觉得此时自己充满了力量,他握拳,能看到经络中气血的鼓胀搏动;他跃起,能感到全身肌肉骤烈的绷紧扩张;他大口呼吸,甚至能带起呼呼的啸音……
他骤然停下,炯然凝望:
丛处急急奔出一只灰鹿,与他对视时刹那更为惊乱,慌不择路之下竟向他奔来,闻鳞不动,任由灰鹿从他身旁掠过,他的目光锁死在它身后的一团幽暗——
那是一只黑色的兽,如豹,重瞳,五尾。
对视良久,就在闻鳞压抑不住出手的时候,狰退却了。
拉下衣襟至左胸,闻鳞注视在胸口仍在存在的巫纹,漆黑,诡异,仿佛一只盘踞昂首的兽……
他沉默着,忽然重重一拳打在身旁古木,古木咔咔断裂。
“我不会屈服的!绝对不会!”
低沉的吼声,那是心底唯坚的咆哮。
……
很快,闻鳞看到了远处该是渠离口中所述的崖壁。
高二十丈许,状如三指。
他抬头望天,天色已渐暗下,他向崖壁疾驰。
可在他渐渐靠近崖壁时,竟听闻崖上隐有激烈琴音传来,还夹杂着气劲对撞,怒喝谩骂。
面色沉下,闻鳞略一思索,悄无声息地向上攀去。
……
“你这疯女人!我二弟不过想看你一眼你的容貌,你竟然就杀了他!你可知道他是谁!”
“呵呵,这天下,除了他,敢看我脸的都要死!”
“……我呸!你以为你是谁!疯女人!杀了我们雪翼的王裔子嗣,不管你是谁!你都死定了!”
“呵,就凭你?一群自以为是的废物!我不仅敢杀他——你,也活不了!”
“你!狂妄!我决定了!不仅是你!你的亲眷也一个都活不了!”
“既然这样,我更不能放你走了!”
一言不合,双方又陷乱战。
……
此时闻鳞已至崖上,偷偷寻找起七叶苍术。
他呼吸轻缓,行动如风,崖上激斗的两人都未能发现他的潜入,只顾大打出手,时不时还恶语相向。
然而闻鳞并没有很快得手,他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被渠魔头不幸言中,他果然不知道七叶苍术长得什么样子……
难道是七片叶子的就是?
他四下望去,三座崖顶,五颜六色,花团锦簇的花草密密拥挤,而七叶的花草,数量相当的多。
“……不管了,只要七片叶子的都摘了带回去。”他恨声道。
他开始忙碌起来。
只是死斗中的两人很不听话,老是在三座崖壁更换战场,搞得闻鳞也每次只能急急转移他处,脸色愈发地漆黑。
忽然,就近相继传来一声男子的凄厉惨嚎,及女子的闷哼。
在高空的男子被一记音波重创,竟直直地坠落在闻鳞面前,闻鳞想要避开已是不及,两人四目相望,男子惊愕地用手指着闻鳞,“你——”话未说完,闻鳞已一剑刺入他的心脏。
默默拔出长剑,他站起身来,没有去看那抱琴的女子,而是干脆侧过整个身体,将后背对着女子,故作轻松地道:
“这位姑娘,我可没有看到你的脸啊。”
“……呵呵……所以?”
“所以姑娘你用不着和我拼命,”闻鳞顿了顿,显了显手中染血的长剑,“你的命很精贵,我的命也不便宜。”
女子没有搭话,两人同时沉默下去。
“既然不想送命,你为何还不走?”片刻之后,女子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气息中难掩的虚弱,此时一顿,又道:
“还是说你看我受伤了,想要拖死我?”
“我是在找一株药。”闻鳞坦然道,“一株七叶苍术。”
“……怎么,还没找到?呵!”一声冷笑传来:
“那你怀里揣的是什么?”
“额……这个,其实我不认得七叶苍术长什么样子,出来的急,忘记问了,”闻鳞面色一红,又转即正色道:
“姑娘可认得这种草药?”
他将兜在衣服里的草药一株一株地显露出来:
“天色有些暗,姑娘可能看清?”
“呵呵呵……”
“你又笑什么?”
女子止住笑声,再次开口时,语气虽然清冷,却柔和了不少:
“我当然认得……可是帮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姑娘想要什么好处?”闻鳞顿了顿,严肃道,“我没占姑娘的便宜,所以也请姑娘别占我的便宜。”
“那你还想不想找到那七叶苍术?”
“……大不了我再回去问一次……而且说不定我运气好,已经找到了。”
哎,看来交涉失败了……
闻鳞郁闷将草药揣好,准备离去。
女子的手抚在琴上,轻轻一拨。
闻鳞顿时一僵,他仍是背着女子,轻轻叹道:
“怎么,姑娘还是想要与我拼命?”
“你当真没看到?”
“确实没看到。”
吹来的山风很轻,带动花香飘盈,沁然入肺,静谧的夜色将一切变得不真实……
直到女子轻笑缓缓,杀机不再,闻鳞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当第一次听到这个女子的声音,听到她所说的话,心底就有一种令他颤簌的直觉告诉他,千万不要和这个女子动手。
“你运气的确不错,你要找的,你已经找到了。”
“多谢!”
他反手将一颗凝血回心丹抛去:
“若是姑娘信得过,便吃了罢,当然,丢了也随愿。”
说完就飞身跃下了崖壁。
目送闻鳞潜入远处密林,女子只看了手中丹药一眼,便将它随手丢了,幽幽叹道:
“你要找的,已经找到了,可我要找的,又会在哪里呢……”
清渺的琴音响起一音,便彻底沉寂。
……
心里有些不安,他加快了步伐。
入夜后的密林,气氛变得诡异。
抬头时,月正被厚重的云罩住,仅泄出一抹弧光,不多时,淅淅沥沥地落下小雨。
雨水滴在脸庞,带来如麻痒般的冰凉,令他精神一振,莫名地,他想到獠,心里有了一点暖意。
骤然,他嗅到血味,浓烈的血味!
时间凝滞一般,直到某一刻,闻鳞抬起头,注视着树梢上的幽暗,黑色的兽仿佛与夜相融,静静与他对视。
那一双如磷火般燃动的重瞳最终退去,前方不远,闻鳞看到了灰鹿的尸身。
直到他走出那一片密林,如影随形的危机感才与风消散。
他深深地望了某个方向一眼,大步离去。
……
转即大雨!
然而勾魂夺魄枝叶茂盛,雨水不进。
闻鳞看到守豬与渠离在树下休息,两人围着篝火在交谈,湛蓝的水球在他们头顶浮沉。他走过去,面无表情地把怀里的药草一股脑儿地捧到渠离面前:
“是哪个?”
渠离本就一直望着闻鳞走近,这时目光对上,下意识地就伸手取了一株,被闻鳞一把夺过。
“要怎么用?”
渠离张张嘴,才用莫明又奇妙的眼神眯着眼睛望他。
闻鳞便看向守豬:
“怎么用?”
守豬眨眨眼睛,瞥见脸色渐渐难看起来的渠魔王,把脸撇向一边:
“你扔进去就好了。”
将七叶苍术投入水球,闻鳞脸色轻松下来,他随意坐下,捶肩拍腿又伸了个懒腰,毫不客气地道:
“饿了,晚饭吃什么?”
这时的渠魔王终于忍不下去了:
“我们和你很熟吗?”
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歪着脸道:
“那么我是得说‘请’吗?那好……请问,晚饭吃什么?”
“……哈!”
渠离气极反笑。
他竟随手从身上扯下一块肉来:
“有肉,你要吗?”
闻鳞一脸淡漠地望过去:
“死的时间太久了,都臭了吧?”
“哈哈哈哈!”
守豬憋不住大笑,巨大兽身耸动之下,勾魂夺魄颤簌起来,触动瓢泼积雨轰然落下,竟将两人一兽瞬间淋得狼狈不堪。
“……”
“……”
“……”
“哈哈哈哈哈!”渠魔王放怀大笑,“不错!你说的不错!”
他信手一扬,篝火复燃,将手中人肉贴回身上,再伸手指去一个方向,身后血树枝桠如电射出,收回时洞穿了一只黑纹山鸡。
望着篝火山鸡,渠离眼神闪动,竟亲自动手烧烤起来。
很快飘起了肉香。
看了闻鳞一眼,渠离便将烤鸡递去,闻鳞谢也不谢,拿到就吃。
守豬眼睛都看直了,一脸佩服地望着闻鳞。
……
“哇!采薇!快看,这里有人呢!运气很好啊!”
一个少年从远处密林兴冲冲地跑来,巴掌大小的赤色流光跟在他身后不远。
少年的右手倒拖着一柄巨剑,剑锋深没在地下,跑动中拉出一道深刻的痕。
闻鳞看到渠离的表情在一瞬变得凝重。
少年径自跑到勾魂夺魄下,一把抛下巨剑,“轰”的一声巨响,地面晃了几晃,少年却浑不在意,他随手将披在脸上的乱发往脑后扒拉,蹲在闻鳞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闻鳞手上剩下的半只烤鸡,口水直流。
蝶儿采薇轻巧地落在少年的肩上。
“好吃吗?”少年忍不住问道。
“还不错,”闻鳞将烤鸡在少年眼前晃了晃,“想吃吗?”
“想!”
“那给你吃吧。”
“你真好!”
少年的眼睛弯成两道月,脸上俱是无邪开心的笑。
闻鳞回以轻笑。
少年便伸手去抓,闻鳞却将手往后一缩,少年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去洗手。”
发现自己的手果然很脏,少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点头重重“嗯”了一声,急急跑到外面就着雨水洗净了手,又飞快跑来,闻鳞将烤鸡递过去,少年很高兴地接过,顿时吃的满嘴流油。
“喂,喂,恶来,你先别吃了,你听我说啊……”
采薇凑到少年的左耳耳廓,说着所有人都能听到的悄悄话。
“嗯嗯,我在听啊!真好吃!采薇,你也想吃吗?”
“不是啦,恶来,你有没有发现啊——”
“发现什么?”
少年停下,却忍不住舔着满是油腻腻的手指。
“恶来,你看啊,树妖,少年……我们要找的凶手,会不会就是他们呀?”
气氛忽然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