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看清青衣男子容貌,眼前陡然闪现青衣男子双目血泪,身受巨创坠落虚空的画面,闻鳞顿时惊的大叫一声,向后跌坐,一脸惊魂惨然地指着青衣男子:
“师尊,你——”
然而只是刹那,画面又消失了,他目光呆滞着,心里全是混乱迷惑,然后他就看到,师尊正脸色肃然更愠怒地冷视着他。
“哼,见到为师就跟见到了鬼一样!莫非你又犯下了什么恶事?不敢面对为师?”
回忆种种,青隐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他沉声叱道:
“孽徒!还不交代一切!”
“不是的!师尊!我是刚才看到”
急急跪下,才说两句忽然噤声,眼前又现画面,不是一个,而是无数个画面连连闪现……终是连贯成完整的记忆……
他呆愣住了。
眼眸中,不可抑制地流下泪来……
伸手想要去止住,却根本止不住。
渐渐地,也不再去擦拭,任由从脸颊滑落……
痴痴地望着地上,只是沉默恸哭着。
青隐也不说话,将一脸怒气收敛,静静望着身前伤心流泪的弟子。
疑惑,却不询问。
不知过去多久,闻鳞缓缓抬起头:
“师尊,你已经死了……这是一个梦,一个我想它真,它便能真……实际上,却仍是假的梦……对不起……”
“……”
青隐闻言却没有生气,眼神闪动,表明了他心中有大疑惑:
“闻鳞,你说的清楚一点,为师从刚才就看不明白,想不明白……听了你的话,现在更糊涂了。”
“……师尊,其实,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他起身走到窗前,仍是泪流。
站到青衣男子的身侧,把一切缓缓道来。
……
夕阳渐下,敛剑阁却没有点起往日灯火。
忽然间,白光闪烁。
那是凌厉的剑光斩向头颅,结果竟真的是毫发无伤。
“……想不到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已经过去数年了吗……”
青隐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变化,一如往日的淡静如水,但他说话的语气却已显得萧索落寞:
“原来,藏剑已经灭了吗……”
闻鳞心中大痛!
“不!师尊!藏剑未灭!师姐还活着!我也还活着!一定还有其他人活着!藏剑!藏剑永远都不会灭的!”
青隐转脸,安静地凝望着他,又将目光看去窗外的夜月风光。
平复下来,他满脸羞愧:
“师尊,对不起,刚才我……”
“你很好。”
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
“……师尊,我,我应该怎么做,我很迷茫……”
闻鳞苦涩地笑了,也笑的消沉,笑的痛苦:
“我很没用,到了离人界我才发现,发现自己真的很没用,藏剑的剑法使不出来,法诀也被限制着……我一直在坚持,在挣扎……我真的怕自己来不及,来不及完成师门的遗愿就入那轮回,洗掉一切,我——”
那只手掌拍在了他的肩膀,轻柔,却稳而重。
令他情绪渐渐回归平常。
“繁花四季,总会枯荣。散籽与风,生生不竭。”
那个声音如是说道:
“所以,你活着,便是藏剑活着。多一个人活着,便是多一个藏剑活着。”
“藏剑,确实不会灭。方才,是为师说错了。”
“……师尊……”
脑袋,深深埋在了那人肩膀。
青隐在心里叹息着。
他知道的,面前的这个弟子,一直活的痛苦……日后,势必还要遭遇更多的苦难。自己已经死了,但既然能在这里遇上,那么,必然还有一些事,是自己能做的。
“闻鳞,虽然你因夺舍而遗忘了大多数藏剑的剑法剑诀,但从你讲述在离人界的经历,为师感受到的,是你终于领悟到藏剑的一点根本,那本来是为师要你在观剑台上领悟的”
青隐淡静而笑:
“那,才是真正的藏剑。”
“藏剑的根本?真正的藏剑?”他低头喃喃自语,“我领悟了吗……”看向青衣男子,“师尊,那是什么?”
轻笑着,伸手重重落在闻鳞肩膀,青隐肃然道:
“那就是藏剑的剑骨与剑心!只此剑骨剑心不灭,藏剑便不会真正灭亡!”
“藏剑的剑骨、剑心……剑骨剑心不灭,藏剑不灭……”
他思索着,眼神渐渐明亮。
“闻鳞!”
这时青隐重喝一声。
“弟子在!”
他下意识地跪下。
“入门时,为师曾教你藏剑道义,可还记得!”
“弟子记得!”
“诵来!”
“是!”
他如此诵道:
“藏剑,取还剑归鞘之意。”
“出剑决绝无悔,还剑淡笑安然。”
“洗尘剑,去戾剑,斩欲剑,荡魔剑,炼心剑,至情剑,无憾剑……”
“以七剑作骨,藏剑于心。心入藏剑,即为我藏剑门徒。不羡仙佛,不堕妖魔,轮回不止,藏剑不弃!”
“好!你果然还记得!”
欣慰地拍了拍闻鳞肩膀,青隐将他搀扶起身。
情境与过去重叠,闻鳞感觉竟自己又有了无尽勇气。
“师尊,我不会忘,永远都不会忘的!我向你发誓!”
“呵呵呵……”
看徒弟脸上如此郑重,青隐忍不住起了打趣的心思:
“闻鳞啊,这里不过是你的一场梦境,不止一口一个‘师尊’,如今还对着梦中的师尊起誓,难道你就没想过趁此机会,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以前老是责罚你的‘冷面阎仙’吗?”
闻鳞心中一颤,师尊竟然知道我私下里给他起的绰号?
惨也!
“呃,师尊就是师尊,弟子——”
“哈哈哈!孽徒,为师不过与你开个玩笑,不要在意。”
闻鳞嘴角抽搐了一下:
师尊你高兴就好。
……
如此,应该可以了吧……
已明了前因后果,自己不过徒弟梦中虚影,虽然遗憾,终要释然于怀,落下放下,见他又复朝气,终是满腹欣慰,但深知他之未来必会艰辛苦难,又在心里一声长叹,面上却正色道:
“闻鳞,若不出为师所料,你现在身处的,当是魂界中的梦界。而要破这梦界,你得靠自己,为师可帮不了你什么。”
“师尊……梦界是什么?”
闻鳞满是疑惑,他在师门数百年,也未曾听过关于梦界的传闻。
“这是你的梦,你不知道的,为师也不会知道。所以,你得自己去寻找答案……但为师还是能稍稍指点你一下……或许,这本就是你的想法。”
“请师尊明示。”
他躬身以问。
“既然知道是在做梦,”
接着,这位大乘期修士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废话:
“那你就必须让自己醒过来。”
“让自己醒过来?”他一头雾水,“师尊,这是何意?”
修士没有答她,神色却变得复杂,将目光远眺窗外的同时,摆了摆手:
“闻鳞,你该走了。”
“……师尊”
“走吧。”
“……师尊,后会有期”
“呵呵,好徒儿,为师却是希望我们后会无期……去吧,去寻你自己的路。”
他跪下,认认真真地磕下三个响头,肯定地道:
“师尊,藏剑是不会灭的。”
他起身决然而去。
……
敛剑阁内,复又寂静。
过了许久,修士才轻叹一声,低头自嘲,却也笑着:
“难怪我会这么一直站着,而且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会一直站在这里……原来,这只是一个梦……原来,我在徒弟的梦中,就是这般的傻缺木讷,有椅不坐,有塌不卧……呵呵呵……”
修士摇了摇头,又看去窗外:
“说起来,这窗外,我藏剑的景致还真是不错……不过……”
他回过头,望着那灯火忽燃的案台,眼中略略显出遗憾:
“果然啊,我还是很想尝一尝,此刻案上的那一壶酒,到底是何种的滋味……”
他的身影,连同四周的景象,竟就此淡去。
……
“咦,这附近怎么突然多了好些‘梦食’?”
魑起身向四周张望,本来空暗无际的魂界星空中,果然突兀地点缀上许多颗明灭的荧光星体。
魑将青剑镇入血棺,转身对着魅、魍、魉道:
“难得有此机缘,趁着黑白无常还未追来,魅、魍、魉,你们尽管放手施为!”
“莫邪姐姐放心吧,魍魉才不会偷懒呢!”
“嘘嘘!魉!你是个大笨蛋!快走!”
白棺化作一道流光,飘去就近一处星体。
很快,那处星体魂力干涸,骤然崩碎。
“魑,别生气,魍魉不是故意的。”
“魅,其实无所谓的。”
魑伸手拂过鬓角垂发,此时她的骷髅之体镇压在血棺,便是以一副魂体女子姿态显化,她望着魅:
“你也很奇怪我为何会这般对他吧?”
“……我奇怪,又不奇怪。魑,你一定会找到的,即使他不是他,你也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魅。”
魅转头看向一处星空,“我去那边,好像有什么在吸引着我,真是奇怪。”她驭棺飞去。
只剩下她一人,魑莫邪伏下身子,轻轻抚在血棺,幽怨叹道:
“我知道你是他,又不是他……当年的以身铸剑,说好的不离不弃,你却舍我而去……如今你重铸剑身,认我不得……还是你的身,却不再是你的魂……干将啊干将,这般不完整的你,我又该如何是好?”
……
闻鳞又回到那处山洞。
思来想去,还是这里最是可疑。
回忆过去,他就是在这里一步一步深陷到梦界的。
月色明净,他走进无光处,回头望去。
其实,对于这个梦,心中仍有诸多不舍。
但他又清楚的知道,眼下这一切,虚幻的没有任何意义。
就像现在这样,见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明知道是假,见了反而更痛苦,不如不见。
那些本应沉眠的人,却为他的私欲、贪恋而被强行唤醒……然后抹去真实,抹去痛苦,抹去一切痛苦的记忆,被逼迫着回去到那根本不可能回去的过去……
最后连仅存的一点记忆也染上了虚伪、不洁……
既然在很多年前便已挥手诀别……那么,如今也自当在独酌中缅怀悼念。
那逝去的亡者,不便打扰,也不能打扰——
不管以何种的心情,何种的方式,都不可以——
因为他们或许早已再入轮回,迎来新生。
他,向前走去。
带着慕愿。
……
不知过去了多久。
“我会迷失在这里吗……”
“或许……永远也出不去了吧……”
使劲晃了晃脑袋,将一些乱想抛离,他强迫自己振作。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真切,不敢再做任何乱想,因为只要是心中所思所念,俱会化作真实,现他眼前。
幽长无光的深洞,越往里走,越发地空虚无声。
唯有滴滴落水,断续作响。
渐渐,他连岩壁也触摸不到。
甚至于,他确定自己已然不是行走在土石上。
他始终没有停下,一直走出很远,视野里,仍是漆黑混沌。
没有风吹,没有声响,也没有任何的气味传来。
他就好似存在于一个唯有他一人的无光世界,孑然无伴。
“……这样的世界,这样的感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有过吧……只是那时,有一个叫‘蛮’的家伙,一直走在我的前面,替我挡住风雪……”
不经意的某一刻,心海起了波澜,“现在回想起来,”他抬头,前面渐有亮光,他看清楚,真的在行走着一个逶迤如山的蛮荒巨人。
“……蛮,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前路行走的那人回头望他,渐渐化为虚无,四周从归于暗。
轻笑着,他继续上路。
将心海平澜。
再无半点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