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勾魂夺魄之下。
闻鳞成功回到肉身,许是出窍太久,五感仍是空洞,身体也动弹不得,直待呼吸顺畅,渐渐恢复知觉。
传来打斗声,越来越清晰,激烈,还夹杂着说话叫喝:
“谁要你们帮忙了啊?走开!血树妖我一个人就能打败!”
“恶来前辈,这树妖不简单,我们还是一起上吧!”
“气死我了!你们居然敢不听我话!”
“呵呵!一群蝼蚁……想死的话,你们尽管来吧!”
这时雨势已止,循声望去,在远处密林,乱树皆倒,狂风飞叶,尤其在那中央战场,甚是狼藉混乱。
一株血树拔高三丈,散出魔浊气质,吞吐诡异血雾,伸出无数树矛血藤攻挞对手。
树下,渠离长发乱舞,抬手之间召唤树矛血藤攻势,冷笑着,也狂笑着。
距他数丈之外,那乱发少年恶来手持黄石胡乱劈砍,剑剑斩枝断藤,可瞬间又被纠缠,枝桠血藤源源不断,斩之不尽。
另有两人在更远处苦战。
一人持枪,一人持刀,仅仅面对一根血藤,已是勉力支撑。
还有一人一骑,在战场边缘止步,驻足观望。
那人是个男子,一身鲜艳赤衣,神情悠然地注视在战场。
目光再转,青石还压在原处,闻鳞心下松了口气。
恰逢此时,林中突然传出少年般惊喜的呼声,“北城子师兄?”那少年般的声音又在瞬间变得惊怒,“师兄莫慌!我来助你!”
紧接着,自那处密林,羽箭连连射向持枪者,另有道道黄光打向持刀者,分别持刀持枪的两人硬抗羽箭黄光,相继喝骂了一句,齐齐转身向密林杀去,很快传出了激烈打斗的声响。
渠离只瞥去一眼,便回过头专心调教起那一脸愤怒的乱发少年,时不时地还刺激几句,令其更加发狂。
觉察到闻鳞醒来,他望他瞪大了一眼,随即叹了口气。
仅此而已。
闻鳞坐起身来:
“阿秀,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打起来了呗——啊——!!!”
谷玄秀受惊之下,竟失手将手中青竹丢去,正好砸在闻鳞脸上,又弹飞空中。
“小子,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千屠娇娇伸手将青竹握在手里,递还给谷玄秀。
闻鳞长长叹了口气,“亏大了,欠下三件事,”解下水囊喝了一口,“现在什么时辰了?”
“欠下三件事?”千屠娇娇如坠云雾。
“辰时三刻了。”
谷玄秀俏脸显得窘迫,稍作迟疑,又开口道:
“闻鳞,你还好吧?你的气息好像还有点弱。”
“嗯……不算什么大碍。”一边活动着手脚,他问:
“昨夜是不是发生了些什么?”
“昨夜的事过后再说,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千屠娇娇沉声道,“今晨走来的三个男子,在恶来耳边说了些话,你那朋友就和他们打起来了”
“啊!!!”
远处,恶来忽然大叫一声,猛然一拳裂地,气劲爆射,四周树矛藤蔓为之一清。
他不耐烦地振举着双臂,大声嚷道:
“没完没了!没完没了的!”
“采薇,我生气了!给我解开!我要解开!”
“可是,爷爷说”
“我不管!我生气了!采薇!我要‘解开’!帮我!”
说话间,数不清的枝矛血藤又向恶来缠去,气得恶来哇哇大叫,挥剑不止。
闻鳞心中好奇,恶来口中的“解开”,指的是什么……
“你便是闻鳞?”
嗅到一丝灼热,闻鳞转头,却是那牵马的男子走近了。
他皱了皱眉。
“你是叫‘闻鳞’吧?我听见这位姑娘这么喊了你。”
既然已经听到了,再要否认,已是徒劳。
不过,这人的声音,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闻鳞点了点头:
“在下的确是叫闻鳞。”
“咦,你的声音……原来昨日雨中的那人是你?”
男子笑道。
“在下也想起来了,”闻鳞也笑着抱拳回道,“那时还多谢阁下点拨——”
“呵,你不必谢我,”男子突然将笑容收起,语气也骤然转冷,脸上神情更是凝若寒霜: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想不到你竟然就是与那树妖为伍的食心之人,可见你昨日说的都是谎话!”
“呵呵!那粪池的水,滋味不错吧?”
不可能是朋友呢……
虽然如此,还是很感激你。
心言不能述之于口,闻鳞垂下抱拳的双手,眼睛却并未回避与男子的对视:
“是非是浊,皆在于心。阁下心中这么认为,在下却也不想辩解什么。阁下要如何看我,是阁下的事。”
“……呵呵呵,这样也好。”
男子轻笑着,脸上表情又复淡然,好似真的在心中放下了什么。
他说:
“如此一来,杀了你,我也不会有任何的愧疚了。”
向身边谷玄秀看去:
“这位惹人怜爱的小姑娘,就是‘獠’了吧?怎么,几日之间,居然瞎了吗?”
闻鳞呼吸一滞,缓缓而道:
“我们应该并不认识,你为何能知道她的名字?”
其实在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们确实不认识。”
男子转即一脸郁郁地道:
“可就是为了找你们两个,我可是连觉都没睡好就被丫头给叫醒……跑了这么远的路,又进了这乱七八糟的林子,”男子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飞屑,又抬头抱怨:
“而且还下那么大的雨,你知道吗,我可是最讨厌下雨,每次下雨”
“你是姬家的人吧。”
他以陈述的语气平静说道。
起身。
拔剑相指。
“……剑可是很危险的,最好不要轻易拔出,更不要随意指着人,尤其是——”男子抬起右手,探出食指轻触在剑尖:
“指着我。”
一点星火升腾,剑身居然即刻燃起,映在闻鳞的脸上面无表情,心中却是如坠深渊。
“我确实姓姬。乃是焚境之人,我名姬长歌。”
“啊!!!”
就在这时,那乱发少年又大叫一声:
“采薇!我真的生气了!我不管了!我‘解开’了!”
挣脱缚身的藤蔓,他高高跃起,双手抱住黄石剑锋向下横扫而去,轰隆一声巨响,气浪翻涌,将无数枝桠血藤逼退。
落地之后,恶来原本看起来稚嫩天然的面容又变得之前一瞬时的凝重庄肃。他松开黄石盘膝入坐,又闭目低语,黄石开始持续振动,将罡气成罩护住他的周身,令枝桠血藤攻之不入。
望见这一幕,渠离微眯起双眼,冷哼一声,朝着闻麟这边轻撇了一眼,又转脸望着恶来,轻松的神色下,有了一丝的认真。
“哎!真拿你没办法,恶来,被爷爷骂了可不要怪采薇喔!”
蝶儿翩翩飞来,居然幻化一片褐叶,没入恶来后背不见。
须臾,恶来上身衣衫燃尽成灰,延伸至全身的神秘符纹闪耀起黄褐奇光,最后居然脱离恶来身体,于虚空显化具现。
那竟是一只葫芦。
葫芦转眼涨大三丈,无比硕大,表面流转着黄褐符纹,莹耀宝光宝气,而在葫芦口处,溢出阵阵氤氲雾气。
只见葫芦在虚空处转了三转,便将葫芦口遥遥对准了渠离。
“请宝贝收妖!”
恶来一声清喝,睁开的双眼,神光烁烁。
那葫芦闻言轻颤,愈来愈烈,直至从葫芦口冒出一道黄褐奇光卷向渠离,竟瞬间将渠离连同正株血树收入其中!
然而恶来脸色并未丝毫放松,反似如临大敌,又在手上一番动作,那葫芦重重落下,“砰”的一声竖立地上,颤动不止。
这时他才站起,一手握住黄石,飞身至葫芦口,一跃而入。
……
“能见到如此一幕,这一趟倒也不算是白来。”
“这北蛮之地,看来也能出来些有趣的人,呵……”
姬长歌兴致勃勃地收回目光,朝闻鳞极为惋惜地叹了口气:
“这下你真的完了,连你的树妖朋友也救不了你了。”
闻鳞抛去了手中残剑:
“应该不是姬凰芷要你来的吧?是姬暮雪,我能想到的,只能是她。”
“这有分别吗?”
闻鳞想到了那时獠的回答。
笑了笑:
“獠说的果然是对的,我也并不觉得后悔。”
姬长歌明白闻鳞话中的意思。
“因为那件事,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叹息过后,又是一声轻笑:
“我之前还有些犹豫,不过你既然是如此的不自爱,我也就能安心地动手了——你受死吧!”
在姬长歌的瞳处骤然泛起火漩,闻鳞同时一声闷哼。
然而——
“姓姬的,你刚才说你是焚国之人?而且,你好像很强的样子——”一杆画戟嚣张地横在闻鳞与姬长歌之间:
“我可是很期待,你能给我怎样的惊喜!”
说话间,便一戟扫去!
姬长歌化作一道火芒,溅退三丈,又凝现真身,有些不悦:
“姑娘,这和你无关吧?你真的要出手?杀了你——”
“能杀了我,那是你的本事!”
千屠娇娇画戟再转,一身气劲爆燃升腾,战意节节攀升,眼中满是兴奋与狂热:
“我可是,从昨晚就一直憋到了现在!所以,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她大步走去,又是霸气一戟劈出!
锵!
一对燃火的日月双轮凭空出现,架住了画戟戟枝。
“姑娘,那你可小心了!”
“废话少说!死来!”
两人当即乱斗一处。
……
“闻鳞,你没事吧?”
谷玄秀急急拽住闻鳞手臂,她闻到那一阵肉香。
“没事!”
咬牙撕开胸口焦黑衣衫,胸膛已是一片灼红滚烫,数个大血泡:
“嘶……好快的火!好厉害的人!”
突然,闻鳞噤声,内心又一次泛起了强烈的心悸感。
他转头望去。
面色无比凝重。
很快,他听到断断续续的轻渺琴声。
“……是崖上的那个女人。”
他心中一动。
幽怨的琴声越来越清晰,终于,白衣女子缓缓从密林现身。
“姬傲,你的心,是被他吃了么?”
仍是那般好听清冷的声音,说出的话语却令他无比森然。
所以这次面对的表情,唯有冰冻。
“阿秀,这里很危险,你去远处避一避。”
“可是”
“听话,不要让我分心了。”
“好吧……那你拿着这个。”
谷玄秀抓住闻鳞衣袖,递过一物。
闻鳞默然地将青竹拿在手里,又好气,又好笑:
“阿秀,你把你的竹杖递给我干嘛?还是自己留着吧。”
“不是啦,这本来就是给你的!”
阿秀连连摆手,小脸一抹红晕,有些羞赧:
“师尊说交新朋友了,就要送上礼物……这几日阿秀拿着习惯了,就忘记给你了。”
“礼物?”闻鳞还是无奈,“就这根竹子吗?阿秀”
“这不是竹子,是剑!是剑啦!”
谷玄秀急忙解释:
“这可是命宫的宝贝呢!我求了师尊许久,师尊才肯给我的!它叫‘青君’,取意于‘青青子衿,浩然之君’,闻鳞,你要相信,它真的是柄剑啦!”
“这是剑?竹剑?‘青君’?”
这时,一抹碧色闪过竹身,宛如光液。
闻鳞深吸了口气,双手握住青竹两端,闭目与之感应,内心竟生发出一种与之灵犀的默契,而一股清凉细流游走在他全身,将他胸口的灼伤眨眼间愈合。
“这是!!!”
他瞪大了眼睛,手中青竹又起了变化:
不止变长变宽,待耀眼青光过后,青竹居然幻作闻鳞心中所想,与他从前仙剑一模一样。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在他心中却是五味陈杂,百种滋味。
轻叹一声,他对着举过头顶的竹剑深深一礼:
“青君啊青君,你本是无锋无刃,宛如你名。既如此通灵懂我,我又如何能这般自私待你?自今日起,只要你在我北落闻鳞手中一日,你便永远是你!”
五指放开,往空一抛,他大声喝道:
“青君!请还你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