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余晖,日斜西山。
这是一片广大沼泽,土表滋长着翠色藓类。
湿滑粘稠的泥浆,空气中弥烂着浓重泥石的土味。
在泥浆地表,时不时地会冒出一连串的泥泡,数息后变得激烈,陡然就有水泉喷薄爆发,冲天十余丈,力竭便化瀑雨落下。
獠清楚地知道水泉的危险,她曾经试过,魂兽一旦被水泉冲击,便会跌坠而亡。
远处,坑坑洼洼,堆积着无数深褐色土包,可以敛藏形迹。
这一次,獠选择的是丑牛、寅虎、巳蛇。
魂之所系的,是丑牛之身。
命巳蛇隐匿于泥泞,丑牛、寅虎向四方望去。
眼下到了第三局,奈何的选择剩下寅虎、卯兔、巳蛇、未羊、申猴、亥猪。
他会选择的是——
瞳孔蓦然收缩,竟是未羊,那还有一只是?
一道水泉冲天而起,将视线隔挡。
然而獠已魂至巳蛇之身,遁追过去。
巳蛇的毒牙几乎可以令任何魂兽致命,然而目力、耳力却很差,所幸巳蛇的嗅觉发达,獠没有跟丢。
发现未羊是只身独行,獠并没有急于进攻,而是潜伏下来。
直到当满身泥泞的亥猪出现在另两只魂兽面前时,巳蛇悍然发出了偷袭!
未羊却似早有提防,灵活地躲避开巳蛇的毒牙,更有好几次把巳蛇踩在足下,但在湿软的泥沼,巳蛇没有任何损失。
终于一次未羊未能躲避巳蛇的盘缠,栽倒下去,被巳蛇蛇身束缚,越收越紧。奈何发出不甘的咆哮,獠不理会,正要一口咬去时,却被未羊一个翻身压在身下。
獠不在意,她知道未羊只是在垂死挣扎。
看不到另外两只魂兽情形,她有些担心,感觉气息奄奄的未羊仍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她命巳蛇死缠到底,魂魄移之丑牛。
视野陡然一变,同时剧烈晃动,獠退去的身躯被亥猪狠力一撞,水泉激射入天,獠立刻附身寅虎之身,与亥猪对峙。
就在这时,与巳蛇的联系竟然断去,獠心底陡然一沉,片刻之后,未羊出现在亥猪身边。
“獠,想知道为什么吗?”
“打完这局。”
“……呵呵,好!”
大战又起。
然而獠终究不是老辣的奈何的对手,寅虎在奋力搏杀掉未羊之后,被亥猪送进了冲天水泉。
粼光闪影,现出魂盘前的两个身影。
“为什么?”
赢下第三局,奈何的心情十分不错:
“獠,这还是你阅历不够。如果你知道的足够多,就绝对不会用巳蛇去缠住未羊,因为未羊的魂技有一项是专门克制巳蛇。”
“哪一项?”
“胀身。”
奈何看獠一脸疑惑,便解释道:
“众生万物本就相生相克。本君曾是修者时,曾见过这样一件趣事,一只黄羊与黑蛇搏斗。”
“那黄羊老迈体衰,那黑蛇却足有丈长,两者相搏,黑蛇紧紧将黄羊缠住,黄羊却并不反抗,反而不断吐气,令自己的身体干瘪下去,却在黑蛇缠得不能再紧之时骤然吸气,膨胀身体,结果竟能将黑蛇的骨节断裂……呵呵呵,结果,自然时黄羊将黑蛇给吃了。”
獠若有所思,看了一眼面前仅剩下的三只魂兽:
“那下一局魂场,还是我选。”
奈何惊了:
“不是轮到我选了吗?”
“不是的,是谁输了,谁就可以选下一局的魂场。”
奈何心底算计了一下前三局,面色漆黑:
“什么时候定过这个规矩?我同意了吗?”
“你不同意?”獠吃惊地道,“你为什么不同意?”
“……”
獠站起身来。
“你要干什么?”
“你既然不同意,可不是我不与你下,我走了。”
她转身——
“给本君坐下!”奈何咬牙切齿地道,“本君允你了!”
獠并不开心,嘟了一下小嘴,又盘膝坐下。
手指接连点了两下,她转脸望向左侧虚空。
亮起的两处魂场是:
“渺渺虚天”
“渺渺虚天”
奈何顿时呼吸一滞。
獠看回来:
“你怎么不选?”
奈何闻言翻了个白眼:
“我还有必要选吗?你一定是想用‘辰龙’吧?”
“嗯,对啊。”獠点了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你又这样……”
奈何忍不住要泪流满面了。
望了獠一眼。
不甘心地道:
“我……认输。”
“好。”
獠坦然受之。
看的奈何嘴角又狠狠抽了一下。
他好半晌才缓过气。
“那第五局可轮到本君选了。”
“嗯,你选。”
正准备点开魂场,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反应过来:
“不对啊,獠,你怎么还亮着三只魂兽?你的‘辰龙’怎么还在?你应该让它退场了——难道说……”
奈何的脸上当即染上了一层的猪肝色,他颤颤巍巍地伸出右手食指直指着獠道:
“獠,你、你不会是想第五局还用它吧?”
“不可以吗?”
“可你的‘辰龙’已经退场了!”紫袍男子咬牙切齿地道。
“没有啊,它不是还在吗?”獠小手指点了点,“不是还亮着吗?什么时候退场的?我怎么不知道?”
“第四局!第四局它退场了!”奈何怒声吼道。
獠平静地抹了把脸:
“你的口水溅到我脸上了。”
“对,对不起——”奈何瞬间回过神来,咆哮:
“别以为我会让你蒙混过关!”
獠叹了口气:
“可第四局是你主动认输的,我的‘辰龙’确实没有出场。”
“那我们就来第四局!”奈何红着眼吼道。
“可第四局你已经承认输了,”轻描淡写地瞄了奈何一眼:
“那可是魂宫的第六阎君奈何亲口承认的认输。”
再云淡风轻的一眼:
“要反悔吗,堂堂魂宫的堂堂第六阎君?”
晴!天!霹!雳!
奈何惊呆了!
近三千年了,他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他是退了一步又一步,可对面的这家伙居然,居然敢如此这般明目张胆、丧心病狂、更毫无下限地得寸进——丈!
奈何后悔极了!
如果能回到之前,去到那刚见到獠的时候就好了。
那他就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嘘个口哨,然后毫无顾忌地一书卷直接将她拍死!再一脸写意地捡起虚空中安静等待他的魂纹命符,轻轻松松地回魂宫交差……
哪里会像现在……
奈何脸上,终于,真切地流下了一滴清泪,那是他无尽的悔意,和那原以为早已逝尽的纯真……
咔嚓!
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你若能听的仔细些,就应该能听出来,那是奈何的操节,碎了满虚空。
“獠,本君突然想起还有要事,所以第五局暂且记下。”
第六阎君起身,神色严峻地望向遥远星辰,眉羽紧蹙。
“……”
转回脸来,一脸歉意:
“嗯,你不说话,那就是没意见了。”
身形一动,闪烁几次,已是不见。
“我会再来找你的!”
极远处,传来最后的呼喊。
“那家伙说的不错,面子,果然是最无聊的东西。”
獠摇着头叹了口气。
她站起身来。
如雾的世界散去,她又身处在魂界星河。
举目四望,皆是浮光,想了片刻,她选定一个方向。
前路,直觉告诉她,似乎有东西在等着她。
……
从入定清醒,闻鳞睁开了双眼:
“已是第六日,一点动静也没有,难道她已经走了……”
又过了三日。
“嗯,应该已经走了……我也必须出去了,不然的话……”
他叹了口气,攥紧干瘪的肚子。
自从到了玄境,他对食物的渴求就愈发强烈。
这也是必然。
修行本就是从强壮体魄开始,食物只是最基本的需求,随着境界提升,更是要时常服食灵粹之物,或是干脆全以灵粹之物为食,只能这样,才能不断登临更上。
闻鳞骤然跨越大境界,若不能及时填补肉身渴求,那便会了损伤根基,甚至损耗寿元。
而渠离所予的一缕血气,他早已归还。
唤出青君,连续出剑数十下,勉强掏出一个洞口。
扒开积雪,他深吸了口气,谨慎地探出头去,飞快环顾一周后立马缩了回来。
“好像真的不在了……不过,我还是再看清楚些好。”
他又偷偷伸出头,向山上望了几眼,又向山下望去
砰!
后脑骤然一痛,晕晕糊糊转过头,是一颗比他脑袋还大的石头,随即视线上移,模糊地看到一张温温柔柔的好似小姑娘的脸,欣喜又怯怯地笑着。
砰!
这回的力气正好,闻鳞痛痛快快地晕了过去。
丢掉笨重的大石头,少女搓着双手,冲着发白的指节哈着气。
“好冷好冷……”
雪山之膝,临夜黄昏,少女足尖轻灵地踩在一缕冰封的根须,一阵风来,吹拂飘丝,也吹起少女单薄的长裙。
一洼笑涟在侧靥粼动,不过一瞬已是抚平。
“总算是抓到你了,我要先把你绑起来……还有那把剑,我也封住!”
狰兽闻声而动,五尾瞬间把闻鳞死死缠捆,连同青君。
“咦?”
接住从闻鳞怀中滑落的布包,抖开一看,居然是几块黍糕。
眼中闪了几下,咽喉也忍不住动了动,她放进一块嘴里。
“嗯,还不错……”
她几下就吃完了所有黍糕,随手一扬,布块随风飘去。
望着布块飘下山去,她突然飞身跃起,又把布块给抓住了。
蒙住脸靥的刹那,与天地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