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湖边。
噼里啪啦
七八株湿木交错堆放着燃起大火,浓烟滚滚。
中央砸进一块巨冰。
小半柱香后,冰封才渐渐消融。
烟雾缭绕之中,骤然传出有人破口大骂:
“啊——!!!疯女人!你好毒啊!你这是要烧死我啊!”
“咦,醒了吗?”
一直发呆的女子回过神来,笑着眯起了眼:
“精神还不错嘛,稍稍安下心了……”
她伸手一指,五尾从火堆拽出一大团乌漆嘛黑的东西。
闻鳞怒不可遏,却又隐约听见那女子在低声自语:
“哎呀,怎么还烧焦了……得想办法灭火才是……有了”
闻鳞只觉被一股巨力拉扯——
轰!
来回疯狂揉搓着,等火总算是灭了,狰兽的五尾缠着一个浑身焦黑的人形事物悬在半空,那刺鼻的焦苦气味令伏青漪掩了掩口鼻。
没有任何的响动传来。
“喂,你怎么不说话?”
“……”
“不会又晕了吧?”
仍是没有回应。
她拾起了脚边拳头大小的石头。
咚!
正好砸他脑袋上。
“……看来确实是晕了。”
女子低头自言自语,随即一脸厌弃:
“好脏,这可不行,还是到水里洗洗吧。”
她一掌向冰面击去。
“不要——”闻鳞急忙醒过来。
扑通!
女子愕然,眼中显出歉意,还有笑意:
“不好意思,是你装晕装得太像了,而且你说的太慢太轻……而且,你真的是好脏”
“毒妇,你——”
咒骂戛然而止,五尾死命地将那颗脑袋按进水里。
女子将眼神冷冽极致: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若不再狠毒些,岂不是白白被你骂了?”
……
小半刻钟后。
篝火旁,闻鳞坐着形同枯木,一脸憔悴,头发貌似也稀疏了不少。
而五尾仍将他和青君死死缠住。
终于抬眼看了对面女子一眼,语气满是无奈:
“伏女侠,我们得好好谈谈了。”
“我们确实该好好谈谈。”伏青漪赞同地点了头,望去的目光同时也在看着自己伸出细数的手指:
“讲君子的时候,你喊我‘伏姑娘’;生气了,便喊我‘疯女人’;现在你想谈谈了,又喊我‘伏女侠’……”
满是嘲讽的语气加之一眼瞥去:
“居然还喊我‘毒妇’,呵呵呵……”
“……”
“怎么,又不想谈了?不想谈那就继续上路吧。”
伏青漪站起了身。
闻鳞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
“伏姑娘真是厉害……其实,这几日我也渐渐想明白了,原来伏姑娘说的话一直都是认真的,之前只是我一直不愿相信……”
稍稍顿了顿:
“到了雪杀城,我就会死吧?”
四目相对,伏青漪点了一下头:
“会死。”
“猜姬傲没死,或者说他还能活,对吧?”
“不错。”
“要用到我的身体,是因为那颗心吧?”
“是。”
“……呵呵呵……”
闻鳞笑了,笑得苦涩,有一种“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了悟,与怅然。
记得那时,他夺舍那个濒死孩童时曾说过的:
“我可以救你,但我只能夺舍你,因为我还不能死……今日我夺舍了你,说不定以后的一日我会偿还其他人……是我对你不起,若是要报,后世还你。”
果然,现在就是该要偿还的时候了吗?
不过说起来,我本就来欠了他的,也谈不上偿还吧……
可是,尽管如此……
“在这世上,本就牵缠不清,也无所谓是非对错。既然你我他之间结下了如此的因果,在下也要对伏姑娘说一句认真的话”
与她对视,他缓缓而道:
“我,北落闻鳞,绝不认命!只要有一丝的机会,我都会尽力逃出去……伏姑娘,你可小心了!”
似乎承受不住的激撞令女子回避,然而女子的眼神并未有任何改变,依旧冷漠清寒。
“是这样吗?”
女子低头自语。
砰
后脑一痛,闻鳞瞬间晕厥过去。
“嗯,那我会更小心的……那一丝的机会,我都不会留给你的……北落闻鳞。”
拍落一身雪衣,她遥望天南方向:
“好冷,真的好想快些回去洗个澡。”
……
天将暮色,一抹彤虹映落天际。
血盟城,城主大殿。
父与子。
“灭焚,你如何会和那姬长歌搅和到一块去的?”
狂发的中年男子,气势霸烈,威风凛凛屹立,黑紫裘袍,血霞披风,在左额一道斜长的狰狞伤疤。
此人正是血盟城之主——独孤破焚。
“父亲……”
独孤灭焚将其中经过一一道来。
“……原来如此,想不到这其中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独孤破焚若有所思,半晌才看向独孤灭焚,欣慰道:
“爹暗自派出护你的两名地境,不想都死在了青丘之行,灭焚你能平安回来,真是万幸!唔,那姬长歌出力不小吧!”
独孤破焚最后一句话,令独孤灭焚呼吸顿时一滞,想起连日来所受姬长歌的刁难戏弄,心里悠久悠长地叹了口气:
唉……要不要与爹说呢……真是苦恼!
“不过想不到连雪杀城老鬼的小孙儿都死了,”没有看到爱儿此刻在脸上的窘迫,独孤破焚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此次盟会,老夫定要好好‘安慰’那老鬼一番!哈哈哈哈!”
“父亲……”
犹豫再三,独孤灭焚还是咬牙说道:
“父亲,灭焚当日因偶遇那姬长歌时,他自称是焚人,灭焚担心他下杀手,报名的时候,就自称是独孤灭——风!”
说着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更是以额触地:
“灭焚为了活命,竟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实在是有辱我独孤氏门风,请爹重责!”
长久仍未听见父亲说话,独孤灭焚心中更是惴惴,却不敢再发一言。
气氛愈发压抑,肃冷。
直到身前投下阴影。
呼吸停滞。
只听血盟城城主缓重而问:
“灭焚,你觉得我独孤氏如今威望如何?在这十二雪城中能位列第几?”
独孤灭焚抬头大声答道:
“我独孤氏威望如日中天,在北域十二城当然是位列第一!”
“说的好!灭焚,那你可知我独孤氏为何能有今日的威望、地位、荣耀?”
听此发问,独孤灭焚脸色一变:
“……是因为我独孤氏的战力——”
“不对!”血盟城城主大声喝断:
“灭焚,抬起头来!”
独孤灭焚周身一震,缓缓抬头。
那张雄霸的面庞就贴在眼前。
“是因为我独孤氏的名字!”
“自血盟城立城,第一代城主称之独孤屠焚,第二代城主称之独孤噬焚,第三代城主称之独孤绝焚,第四代城主称之独孤破焚,第五代城主称之独孤灭焚……这五名代代相传,传至今日,爹便是独孤破焚……再传至你,就是独孤灭焚!”
“灭焚,你可能知晓先祖如此做的用意?”
“当然是为了牢记血仇!记住我独孤氏的使命!焚国不灭,我独孤氏便不死不休!”
“哈哈哈哈!”独孤破焚大笑,将独孤灭焚搀扶起身,“灭焚,你的想法和当年为父是一样的。”
他负手而走:
“可先祖们却比你我想的都要深远!”
“先祖将‘屠焚’、‘戮焚’、‘湮焚’、‘灭焚’、‘灭焚’这五个名字沿传下来,不但是为了言明我独孤氏的血仇家恨,更是为了引动北洲无数民心的真心依附、以及无数英豪的赤烈忠心!”
最后的呼喝回荡彻响在整个大殿。
城主铁座前,独孤破焚转头,独孤灭焚此时的眼神令他满意:
“所以,灭焚,‘名字’,就是我独孤氏能在十二城成就最强的根本!”
“灭焚懂了!”
独孤灭焚重重点头,又重重下跪,一脸肃然道:
“还请城主重罚独孤灭焚!独孤灭焚一定绝无怨言!”
“呵呵呵,你起来吧。”
独孤破焚坐在铁座抬了抬手,却见爱儿仍跪地不起,脸上一副“一定要重罚才肯罢休”的肃容,顿时又气又笑:
“怎么,还要爹请你起来吗?”
“……灭焚不敢!”
独孤灭焚只能起身,心情十分沮丧,他本就是一个太过骄傲的人。
一眼便看出了爱儿的心思,独孤破焚倒认为这不失为一件好事,过刚亦折,过骄亦亡,唯有经历挫折磨砺,方能成长。
但他仍不忍心看见爱儿如此消沉,毕竟,他仍是一位父亲。
“事从权益,你无须自责。本来那姬长歌与爹早就认识,也知我独孤氏取名是脉脉相传,他此次不过是拿你取个乐罢了,你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况且”
语气一顿,满是欣慰:
“爹觉得你做的很对,大丈夫能屈能伸,受一时风雨而安卧九万里祥云,以卵击石那是莽夫所为,一时血勇能成得了什么大事?就算灭了焚国,取了霸业,你我却丢了命去,又有何意义?”
“只是不要让这件事成为你心境上的破绽,相比你的三位大哥,爹对你期望更深,灭焚,你懂了吗?”
独孤灭焚心中大震,当即红下眼眶:
“父亲——”
“好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让你娘看到了,又要气的好几日不理爹了!”独孤破焚摆摆手:
“去见你娘吧,她应该在膳房。”
“唔,”感受到父亲目中的嫉妒,独孤灭焚脸上露出微窘:
“那灭焚先告退了。”
他转身退下。
“那姬长歌,你不要再去招惹了,他很强,爹也看他不透,灭焚,爹知道你心中有怨气,你,能明白爹的苦心吗?”
“……灭焚明白,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独孤氏……灭焚知道什么能做,什么现在不能做,要等有了合适的机会、和必胜的把握才能做……爹,灭焚定不会有负先祖传我‘灭焚’之名!”
凝视而笑,身影闪出殿门。
“呵呵呵,这孩子……”
……
闻鳞说不出话来。
是确确实实地说不出话来。
任谁被一截冷硬焦木塞死在嘴里,也会说不出话来。
“若是掉出来,就要你整个咽下去。”
这是伏青漪在他醒来时,回头悠悠说的第一句话。
“再敢用那双讨人厌的眼睛瞪我试试?”
这是第二句。
“如果忘了要怎么喘气,我会让你永远也不用再喘气。”
这是第三句。
然后就一直是无话。
直到——
“身穿水色蓝绸的应该是温谷七仙的水汘渃,着黑衣的,我也不认得……”
雪丘上,闻鳞被狰兽的五尾按住,爪指触及咽喉。
伏青漪转过脸来看着闻鳞,很满意地点了下头:
“我早该这样堵住你的嘴的。”
闻鳞心中悲苦,顿时迁怒他人:
“该死的牙!救我一下会死吗!混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