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天色太过阴暗,明明只是华灯初上的时间,望城却被浓墨似的黑暗笼罩,屋外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这样的光线却衬得慕容家几幢小洋楼愈发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前面正屋里断续飘来的歌声、麻将声清晰传入我的耳中,果然贴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豪门形象,令我深感不齿。
想起前世的每个夜晚,我不是在黑夜中杀人就是在自己的小公寓里疗伤,子弹也好,刀伤也罢,都得悄然处理,连医院都不能随便进,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凉情绪。
我的站在窗前,轻轻晃动手里的高脚玻璃杯,令杯中的酒红色液体缓缓流动,目光忽然落向慕容府的大门。
暴雨仍在继续,但在又急又密的雨天里,忽然有辆军车迅疾而来,停在大门之后,忠伯立刻撑把巨大的黑伞迎上去。
从车里走下来两个人,都穿着慕容家的统一军装,他们的身影很快被大伞遮盖,步履匆匆的朝府中行来。
隔着一段距离,又是从高处俯瞰,我并没有看清那两个穿军装的人是谁,但我看出被搀扶在中间的人脚步虚浮,几乎被人强行拉住才能勉强维持身躯不倒,而他的双手紧紧摁在腹部的位置,像是……受了什么伤?
我微微挑眉,原本只想欣赏雨夜的景色,顺便打量慕容府的环境。毕竟熟悉周围的环境也是杀手必备的功课之一,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完成任务,也更方便全身而退,不轻易留下痕迹。
观察入微同样是我的拿手好戏,虽无意间发现这一幕,而且仅仅看到那个人的动作我便能猜他肯定受了伤,并且是重伤!
在这样一个军阀混战的年代,身中枪伤不足为奇,更何况他还穿着军装!
我遥遥看了一眼停在门外的军车,那是慕容令的长子、我如今的便宜大哥慕容衡的专用车辆,方才从车里下来的时候,我依稀透过雨幕看到开车的人身形略高,肩背魁梧,应是慕容衡的贴身副官郑光。
那么,被他和忠伯夹在中间的那个受了重伤的人,应该就是慕容衡吧!
想到这里,我的眼珠迅速转动,脑子里已经形成一个念头,随手将酒杯搁在窗台上,转身朝门外走去。
临出门时,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浅紫色的棉布长裙配合乌黑微卷的长发,倒也显得肤白貌美,最重要的是看起来纯真无邪,同七小姐往日的形容贴近,不由满意的点点头。
慕容衡是慕容令的正妻徐秀仪的长子,从小就跟着他走南闯北,四处征战,早已具备少将的风度和气魄,在这个家里也是举足轻重的存在,无人敢拂其逆鳞。
而他居住的地方,自然也是慕容府正楼的洋房,那幢屋子里常有士兵镇守,因此慕容子夏平时并不喜欢随意进出。
此刻为了避开所有人耳目,我找了件黑色雨衣披上,在暴雨倾盆中匆匆绕过小竹林,从主楼的后墙猫一般攀上三楼,透过窗帘的缝隙朝屋中窥探。
果不其然,慕容衡身受重伤,还是枪伤。
他此刻气息奄奄的躺在正对窗户的沙发上,脸色惨白如纸。
房门关着,郑光背对着我在给慕容衡取子弹,他们这些枪林弹雨里出来的人,对于治疗普通枪伤很有经验,只见他很快就用镊子将血肉中的子弹取出来扔在桌面的盘子里,然后接过旁边忠伯递来的酒精、纱布等东西,小心翼翼替慕容衡包扎伤口。
这段过程里,慕容衡虽然昏迷不醒,但身躯因为剧痛不时痉挛,五官也有些扭曲,满头汗水更是像在桑拿室里,额角乱跳的青筋反应着他此刻痛苦的心情。
我不由心生疑惑,望城本来就是慕容军的属地,慕容衡身受重伤为何不去医院?难道是不想被外界知道?
正在想时,就见忠伯端着盆血水走了出去,屋里只剩慕容衡和郑光两个人。
我看着郑光轻轻脱下军装外套盖在慕容衡身上,凝视良久转身之际,眼中却闪过一丝奇怪的光泽。
那目光像是遗憾?惋惜?又或是……愧疚?
我眯了眯眼睛,悄无声息的攀下楼房,又如猫般从雨夜中穿过,很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将滴着雨水的雨衣挂在阳台的晾衣架上,我站在栏杆前,任凭暴雨飞溅洒在脸上、身上,抬眼望着对面的主洋房,快速理了理脑海中的思路。
如今的局势十分复杂,从报纸上的时事中可以判断,华中地区如今是乱象纷呈,但也是军阀时代,势力最强的莫过于长居望城,兵力驻扎在襄州的慕容氏;屯兵于怀城的军阀唐伯年以及甘城的段氏。
而近些年来,军阀段其锋得二子段清崖和段清墨的扶持,势力越来越雄厚,隐有横跨慕容、唐氏地界的勃勃野心,纵然慕容氏因为两位长辈的指腹为婚尚有联姻的纽带,可看起来段氏并不打算履行这段婚姻,所以才一拖再拖,隐有退婚趋势。
那么,倘若我今日真被人暗杀了,最受益的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