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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
大门被一黑衣男子缓缓推开。
推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山脚下给他俩排号的那位,王真人的二弟子,苏宁。
这人还没进来,柜台上就飞出一支毛笔直冲他面门而去!
像是早早料到会有此一劫,只见他双手扶门,上身后仰,左脚用力蹬地而起,另一脚则顺势踢向笔杆,一个翻身便将其踢出门外!
落地后,见屋里再无威胁,这才拍拍手去把毛笔捡回,拎着两只山鸡进了门。
“师兄!今日又是为何啊?”
老二佯装生气,要向大师兄讨个说法。
“回来晚了。”
掌柜咚的一声消失在柜台后,从旁侧缓缓走出。问苍这才发现,这王真人的大弟子钱兴,身长竟不到七尺,比他还要矮上一头,先前原是一直站在小板凳上。
“喏,我这不是顺路给咱们改善伙食去了嘛。”
苏宁把手里的山鸡丢给钱掌柜,一屁股坐到门旁的长凳上,拍打着这一身鸡毛。这洒脱不羁的模样,倒与先前判若两人。
“去把柜台擦了。”
掌柜的头也不回地吩咐苏老二,拎着垂死的猎物就径直向后厨走去。此话一出,看着柜台上泼溅的点点墨迹,老苏倒是不高兴了。
“诶师兄你讲不讲道理啊,明明是你弄的,凭什么让我洗?”
“那不如我们晚上吃斋?”
钱兴突然在帘子面前停下,右手提起山鸡,这是要以伙食相威胁。看着师兄要罢工的仗势,想想自己辛辛苦苦打来的野味,苏宁马上就认了怂。
“得得得,我擦!我擦还不行吗。我想喝鸡汤。”
钱掌柜得逞地哼了一声,拎着那两头可怜的鸡就走了。
斧头大哥等掌柜的走远了,这才敢笑出声来,给他俩小声解释。
“这两人见面不打就浑身不痛快。只是整个寻龙客栈就钱掌柜的一人会做饭,谁要是惹了他,那我们可就惨咯!”
刚才那一战,虽然没下狠手,但问苍却看得清楚。
钱兴出手迅疾,在他甩笔的瞬间,问苍只觉他那小身躯里一座巍峨的灵力高山动了一动!像是用刀劈了一块一般,从他体内转移到了那支毛笔上。
苏宁先前微弱的灵力也骤然起势,两股洪流顺着他的双臂抵达手掌,支撑着他整个身体。其余则冲向脚尖,助他起身翻转,踢走袭来之物。
更令人震惊的是,此二人实力皆不逊于如今的堂亭山掌门谢衡,却不知练的什么诡秘术法,让他好生好奇。
寻常修道皆是将灵力注存于周身灵脉当中,循环流动。强者体内如滔滔江河,滚滚不息。这师兄弟俩却像是把灵力固化在体内一般,平日里只要不出招,旁人便丝毫察觉不到他们灵力的存在,与常人无异。
掌柜的,看山门的,打杂的。整个店里没有一个不是怪胎,反倒更让问苍想见见这山上的王真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哟,你俩也在这啊。”
老苏去门外端了盆水进来,这才瞧见堂中的三人。
“小斧头,来来来,你也帮我一起擦一下,不然晚上连鸡汤都没得喝。”
怪只怪他出现得不逢时,被苏宁给瞧见了。斧头大哥自知打不过,一只凶虎瞬间作了猫,叹了口气就拿起抹布乖乖给他帮忙去了。
问苍和谢之亭也跟上前去,撸起袖子就准备帮他俩一同擦柜台,却被苏宁一把拦了下来。
“嗨不用,我和小斧头擦擦就完事儿了,小事。你俩要是真想擦啊,以后有的是机会,嘿嘿。”
一边擦着台面,苏宁一边竟还与他们开起了玩笑。看着像是被师兄欺负了,他却全然不放在心上,反倒维护起这钱掌柜来。
“我师兄呢,表面看起来凶巴巴的,心里可是个烂好人。他也就对我这样,你俩放心,不会一不高兴就给你们半路飞出来个算盘珠子的。”
不过还没擦两下,老二就鬼鬼祟祟地瞅着钱掌柜消失的地方,拍了拍斧头大哥的肩膀。
“诶,小斧头,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啊,哎哟,可把我这老骨头累着了。”
说罢,苏宁把抹布一丢,伸了伸懒腰叫唤着就跑走了,留下柜台前瞠目结舌的三人。只是可怜了那斧头大哥,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一个人默默把柜台擦了个干净。
二人帮斧头大哥换了水,想也无事,便回到房中休憩。
这客栈的地板吱吱呀呀,诉说着久远的往事。房里的桌椅床榻倒是新些,枕头被褥勉强也够抵御一下冬日的严寒。
未等他俩坐久,将方才之事仔细消化,床头放着的蓝袍里,那团站着的白色绒毛便吸引了他二人全部的注意力——
“凌霄?”
谢之亭喜出望外地跑到床边,又怕碰及她伤口,两只手一时竟是无处安放。
“你……感觉怎么样?”
小狐狸虚弱地嗷呜了两声。
刚刚一时激动,谢之亭这才想起来自己并不能听懂凌霄说的话,只得一脸哀求地转头求助于坐在桌旁的师弟。
“她没啥事,就是饿了。”
问苍喝了口水,故作敷衍地回答。经过宛城一战,其实他对凌霄的态度已经好了许多,然而心里还是有些别扭,遂不好表现出来。
“别着急,反正晚上有鸡汤喝,你让她先好好养着。”
看着师兄这手足无措的样子,他实是想笑,又不便打扰,便自顾回到桌旁喝水去了。
听到凌霄暂且无碍,谢之亭心里的大石头也总算是放下了一些。小心地帮凌霄掖好,放她继续躺下,这才安心坐了下来。
“你再睡会儿,待会儿我们给你端上来,不够我就再出去给你打两只。”
谢师兄这句软言温语直接把问苍齁得在后边翻了个白眼!一边无声地模仿谢之亭说话,一边抱着剑就躺到对面的床上睡去了,故意留谢之亭一人只能干坐着休息。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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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七十五!开饭了!”
楼下传来斧头大哥敲楼梯的砰砰声,二人打开房门,正巧遇着住在旁边的七十四,三人便一同下楼。
明日上山的这位倒是没什么出奇,年纪与二人相仿,也就初入登亭境的实力,不足言道。
桌上已然放好了四菜一汤。两盘山野青菜,一碗蛋羹,一盘烤鱼,一盆山鸡汤。原来这消失许久的七十一竟是到河里抓鱼去了。看着这一桌热乎的家常菜,师兄弟俩离开堂亭这么久,终于在异地他乡有了一丝回家的错觉。
然而众人刚刚落座,大门却又被人推开——
大家抬眼一看,门外这失落的紫衣男子,不是今日上山的那位七十三还能是谁?
“哟,正好齐了!”
苏宁欢喜地喊了一声,放下筷子就去拉着七十三一道入座,“来来来,先吃饭。”
钱掌柜的这厨艺倒是有一手,连吴问苍谢之亭这两个外来人都忍不住要多吃几口。难怪斧头大哥说,店里惹谁都不要惹掌柜的,绝对没好果子吃。
大家吃着正香,苏宁见紫衣男子食不下咽,遂一边嚼着青菜一边拍着七十三安慰他:
“我说七十三啊,你也别难过了,不就半年而已嘛。你看看,这小斧头,小刀子,他们过得不也也挺开心的嘛,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喏,这不过两天,这三个就会来陪你啦。多大点事儿,先好好吃饭!”
苏老二点着对面的七十四与七十五,直挺挺地就说了出来。紫衣男子听着这不走心的安慰,倒像是更难受了。
这句话也差点没把谢之亭给噎着。
虽说他俩确实考虑过上山,但像苏兄这般直白的倒也是绝无仅有。旁边年纪轻轻的七十四,愣是给吓得筷子都有些抖了,也就斧头大哥这些习以为常的店员还能自顾自地吃得香。
“诶,你们呐,就是没见过世面!十几年前,这客栈里的人可是多得都住不下,一份活儿得两个人干。”
老二大口喝着鸡汤,那咕噜咕噜的美妙响声,却听得对面的人心里直发颤。
“嗯!好喝!”
苏宁放下了手里的空碗,开始教育起桌上无心吃饭的几个人,“你们都吃啊,愣着干嘛,别浪费我师兄这好手艺。吃吃吃,快吃!”
在苏老二的喝令下,大家心思不一地又拿起了筷子。钱掌柜看着桌上迅速减少的饭菜,不见喜怒的脸上终于挂上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苏兄。”
问苍突然又放下了碗筷。
“今日我也听了不少尊师的故事,只是还有一事不明,想问问苏兄。”
“哎呀,不用那么拘谨,我们这儿也没那么多臭规矩,怪别扭的。”
苏宁挥挥手,示意他俩别再这么文绉绉的,他实在是受不了。
“你可是想问,我师父他老人家,到底是人还是龙?”
也许是被问过不下百遍,老苏读心一般说出了问苍心里的疑问。
问苍目光灼灼,这是最后的可能了。谢之亭也屏住呼吸,一同等着接下来的答案。但苏宁却笑着耸了耸肩,指向桌后那扇刻字屏风。
“会问这个的,无非就是只看了这第一句。龙生翼望,子之狄山。”
“嗨,这倒也不怪你们,这段话传着传着,就有传偏了的,总有人以为这翼望山上盘踞着一条巨龙,几十年里跑来寻龙的倒也不少。”
“你说,这龙是多精贵的灵兽,啊?哪能处处都有啊?我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还能给他们变出来个?”
苏宁哼笑一声,摇着头继续吃饭了。
问苍与谢之亭互相看着,心里的失落溢于言表。这一趟遥遥路途,艰难险阻,终究是白跑了。
只是问苍还是想不明白,如果不是翼望山,爷爷吴青云降服的那条青虬,又是从何而来?
而且,为何要在层层指引下,让他们来翼望山?
这翼望山上,一定有个他们非来不可的理由。
“其实,他到底是人,是仙,还是龙,我俩也不知。”
苏宁看向钱兴,后者难得有了点反应,认真点了点头。
“他确实有诸多面孔,没人知道哪一个是真的他,又或者都不是。”
老二正吃着饭,听到惜字如金的大师兄也会对师父有这般评价,不知联想到了些什么,突然奸邪一笑,接着话茬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你俩要是真有本事,把他打得现出原形,这不就知道了吗?”
在随之而来的满堂轰笑中,这一顿艰难的饭局终于接近了尾声,大家各自收拾了碗筷便散了。
王真人到底是奇人异士大罗神仙,还是妖魔鬼怪至奸至邪,问苍尚且不知。但问苍真的很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带出这俩不正经的门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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竖日。
七十四被他们昨晚这么一吓,连夜就收拾家伙离开了这鬼神聚集的寻龙客栈。今日登山的机会,便落到了吴问苍谢之亭的手里。
许是对这两个后生甚是喜欢,出门前,斧头大哥站在客栈门口,叉着腰对着他俩大喊:
“你俩去了就别给我回来!别让我在这儿再看到你们!”
谢之亭摇了摇头,大哥连送行都如此特别。
“这可是想好了?”
苏老二把通行之物拍在桌上,“想好了就自己拿着上山去吧。”
二人终于见到了昨日苏止交给七十三的神秘物什。那是块银色的玄铁,两寸见方,每一面都刻着古怪的纹路,像是烧灼而成,并不规整。
问苍用眼神询问谢师兄,后者却直接伸手帮他拿上这通行信物,还在手中掂了起来,意味十分明显。
如此人物,总要去看一眼才甘心。
他们拿着玄铁穿过紧制,只见玄铁上的纹路间蹿过数道闪电,随后又消失不见,仅留下若有似无的淡淡铁锈味。
遵循老二的叮嘱步行上山,这山间景色倒是别致,难得在中原地带也能见到如此郁郁葱葱的山林。山下漆梓遍布,愈发往上,便是松柏交错。偶有几只松鼠,见人便速速逃窜,不见了踪影。
山间有涓流,向两处奔腾而下。罕见有蛟蛇出水,小头四脚,颈生肉瘤,大可食人,与谢之亭所述甚为一致。
行近山腰处,前方便现出一平潭。潭水深绿,后有一宅。此宅院虽不华美,远看如农舍村落一般,占地却颇广,估摸着有十数间屋子。
再往上去,便是云雾缭绕,难以看清了。
潭上坐有一人,凌空而眠,是名身形矮小的白发老者。此人着靛蓝长袍,白袜草履,抱一拂尘,神态安详。
二人缓缓靠近,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像是真的睡着了一般。
这便是翼望山的王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