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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都说了要带活的回去!你怎么上来就直接下杀手?”
“他就不该活在世上!要是真把他带了回去,别人会怎么想我们少华山?师父师父,你眼里就只有师父,根本就没为少华山的大局想过!”
“那也不是你……”
“够了!都给我消停点!再闹就都丢海里去!”
剧烈的摇晃伴随着铁链的蹿动声,终于把吴问苍弄醒了。
碧蓝碧蓝的天,蓝得没有一点阴雨气,坦率又空旷。许久没见到这种好天气,阳光的温暖轻轻洒在身上,舒适到不真实。可惜船上的这几个都忙于争执,无心管顾天上的事。
孟修孟文坐得比来时远了些,唯恐被这场内斗所波及,手却悄悄按在剑鞘之上,为某个必要的时刻做好了准备。
吴问苍从未见过如此愤怒的齐妍,凶煞一般红了眼,双唇颤抖地震动着两颊,胸口大块大块地起伏个不停,坐在一旁杀气满面,看来是真气得不轻。
左边这两位显得有些滑稽,沈非与张寸山都被铁链五花大绑牢牢捆着,连嘴都没被放过。二人脸上各自挂了彩,好像刚刚才从斗殴的状态被拉开,怒视着对方,又不敢再在齐妍的威慑力之下起义,憋屈又好笑。
从艮坤上弹坐而起,海面被问苍晃起层层浪花,他阴沉着脸,扫过众人的眼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反正也没人注意。
李渭的目的果然达到了。
这一颗颗人心炸弹,埋得还真是猝不及防。
“你俩要打也等上了岛再说,打个痛快都没人拦的,别在这瞎闹腾行不行。连苍鹿岛的影子都还没看见就在这打打杀杀的,非要把大家都弄到海里当海浪才开心?”
“玄爻话虽然糙了点,但理不糙。大局为重,大家不如都冷静一下,别被有心人利用了,不值当。”
孟修瞥了孟文一眼,接着他的话也开始帮着劝师门内斗。孟氏俩兄弟比问苍还小上一两岁,个头瘦瘦小小的,顶多七尺四五左右。比起心高气傲的弟弟孟文孟玄爻,孟修则显得沉稳得多。
“呵,也不知是哪两位在梦里先自相残杀,才让我有机会一举拿下上了岛,现在倒是装起和事佬来了?”
“你什么意思!说谁呢你!”
“还用问吗?装什么听不懂,谁被我抢了玉我说谁呗。”
沈非这死胖子被齐妍按得有气没处撒,哪管嘴里的铁链让他说话含含糊糊,转头就跟孟氏兄弟顶了起来。气不过的孟文正欲拔剑而起,却被孟修的左手臂用力顶住,眼里充满了警告制止之意。
剑拔弩张,两家之间的暗潮汹涌瞬间就成了惊涛骇浪。
不过是一场梦醒,表面的团结就被打得涣散,连孟修孟文两兄弟之间都坐得更远了些,看来确实在梦里互相算计过。每个人眼里都覆盖着三分怀疑,一层警惕,岛都还没看见,甚至身体还坐在同一艘船上,彼此之间的信任却已然近乎消失。
无法否认,梦是假的,但梦里的人做出的反应却是真实。同样的危难时刻,这些人仍然会为了生存或机会而对彼此下手,哪怕曾经亲如兄弟。李渭只是简单又清楚地给大家演示了这个事实,就把人心玩弄到如此地步。
一点火花,眼看就要烧得兴旺。吴问苍却依旧阴沉着脸,在众人里,缓缓抬起了双手——
只觉艮坤像是被谁猛推了一把,用力地摇晃起来。众人瞬间停止了争吵,眼看四周黑色的海水成百上千如刺枪一般蹿上天际,在几丈高处突然唰唰调转矛头俯冲而下,一齐指向船上还没反应过来的五人!
黑水箭在额前一寸停住,连齐妍都没放过。
谁能想到在艮坤这艘生死之船上,一直不露富的吴问苍竟然才是那个最疯的人?
孟氏兄弟被吓断了呼吸,沈非更是瞪大眼睛咽了口唾沫,唯有张寸山还算镇定,等着看一出好戏。齐妍一脸惊愕地瞥向莫明爆发的吴问苍,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回望了她一眼,再无下文。被黑色海水包围的上空,仅有正中间极小的一块圆形空洞还透着外边湛蓝的好天气,暗示着生命可贵。
“自……自启兄,你这是……”
吴问苍黑而深邃的双眸漠然盯着方才要惹事的孟文,吓得对方连话都说不完整。招摇山时,从幽暗森林里冒出的骇人无瞳双眼突然出现在问苍本就板着的脸上,更显可怖。
这是怨魂突然失控了?还是有气没处撒?
吴问苍醒来时情绪本就有所不对,再被这些无谓的争执吵得心烦,像只突然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就炸了毛。毕竟被李渭硬生生捅了那么多刀,刀刀入骨却不致命,硬生生折磨了半个时辰才放他离开梦境,是个人都得恨透了。
“还闹吗?”
冰冷的声线穿透众人的耳膜,一片青黑色的蟒纹爬上问苍的手腕,瑶灵不知何时被他从驰云剑上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无声地威胁着闹事者们。
许是仗着是蜃海来客的直系,再加上自身过人的天赋,刚见面时孟文那骄傲的劲头简直蹿上了一丈不止,此刻倒是哑火哑得飞快,看着问苍欲言又止,生怕说错话踩了老虎尾巴大家一块玩完。
沈非更是懂得见风使舵,在张寸山鄙夷的眼神之下好不要脸地摇着头。
众人眼里的怀疑与警惕,此时都被由心而发的恐惧所覆盖,原来这些血气方刚的英勇儿郎也会如此怕死。右手边的齐妍盯着他一言不发,方才的愤怒早已烟消云散,眼里含着担忧,还有一些难以置信。这个背着她的身体深入虎穴,为了救她受李渭多少折磨的吴问苍,竟然转眼就不认人。
“不闹了,就休息。”
问苍冷漠又烦躁地扫过众人的脸,继续闭上了眼睛。四周海水应声坠落,瑶灵也再度藏匿,去无踪影。黑色的海水在海面绽开了朵朵浪花,摇着艮坤好一阵才消停,没有一滴溅落到船板之上。海面闪着粼粼波光,终于收起它可怖的脸。
齐妍轻轻召回铁链,艮坤之上再无人敢打扰这位神魔不分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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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上一次看到这么蓝的天,是什么时候?”
吴问苍突然睁开双眼,盯了两刻钟的天空,冷不丁冒出这么一问,打破了他刚换来的片刻宁静。
“梦……梦里?”
“十五个时辰之前,从少华山刚下海的时候,怎么了?”
孟修正经回了一句,终于为姑射山挽回了一点颜面。
“你这么一说,确实不应该。”
张寸山也抬起头,盯着湛蓝湛蓝的天空,和吴问苍露出了同样疑惑又警惕的表情。
“‘有海名无妄,水黑化骨,无日无月无光’,根据孟老前辈的记载,登船后第二十个时辰,艮坤才会通过一个洞口离开无妄海,重见天日。你看这海水还是黑色的,天就蓝得不应该。”
齐妍一边耐心解释,一边默默攥紧了手中的铁链。嗅到危险的气息,众人神经紧绷,唰地一齐抬头,开始仔细观察这片诡异“蓝天”。
直到问苍眼睁睁地看着它掉下来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