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人的地盘上，敢说的这么不识相的，大概也只有细柳了。
卫益周轻轻拉住细柳的手，把她往身侧带，怕卫壬和怒而暴起，会对她不利。
“放心，他会为了面子，不选择明着动手，至少，不在这儿动手，”细柳仰脸对他一笑，“你要不要和他聊聊？”
卫益周低声说：“没什么好说的了，之前，说过无数次。”
“来人！”卫壬和本就火从心头起，烧的旺盛如脑油，但他们俩还在这儿给他显露恩爱？人呢？他叫了好几声来人，可人却迟迟没到面前，他这才警觉不对，看向周围。
周围还是那个样子，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就是没人。
目之所及，景色未变，缺少生气。
“人呢人呢？来人！快来人！”卫壬和高声呼喊，额角有汗滴急下。
他慌张不已，显露着心底里的慌乱，细柳冷眼看着，同样低声对一旁的卫益周说，“你不说，那我去和他说，让他把声明签了，公开和你断绝关系。”
卫益周则对于卫壬和的反应有些意外，“他看不到人？他现在能看到什么？”
细柳并不想细说，只说，“人能看到他就行，抓紧时间啊，看戏也是有大幕的。”
有时间限制是正常的，否则就无敌了，且这样特别容易穿帮露馅，只能用一次，对于心虚之人最有效。
卫益周要过去，细柳还给他指了个门——从那处进去不违和，直接叠在他的人像里。
此时院子里，众人看到的样子是：卫壬和横眉冷书，细柳跪地不起，卫益周一人独自周旋，卫壬和漠然不语。卫壬和看到的却是：卫益周和细柳深情对望，眼里只有彼此，细柳偶尔看他一眼，眼里尽是嘲讽。
细柳倒是紧盯着掌心里小屏上显示的倒计时：185，184，183……
这个记时，最多三百数，是那些人在云空间里引发动乱后，出现的扩拟景，原本拟景一开，拟景之外的人是看不到里面的，现在却是可以留个影儿，三百个数之后，景色自然消失，众人才能恍然。
只是这样，弊端更大，要人进来，就得趁着慌乱或者不注意，否则很快识破，更容易引起哗然。
卫益周说了什么，细柳没听，因为她在看外面，管家的两位少夫人已经过来了，一会儿走到肯定是要说话的，如果得不到回应，岂不是露馅了？
细柳犹豫着，是不是需要先去挡一下？
冯氏已经走到了，先行福身问安，后有金氏过来，也问了安。
但卫壬和并无反应，细柳往后退了一步，等着时间到，听着卫益周的声音，他在说那些上层权谋，在逼卫壬和脱离林相一帮，跟着他走，若不然，卫家全灭，都是他的过错。
“啪！”
卫壬和一巴掌打在卫益周脸上，怒发冲冠，“我没你这个儿子！”
这一巴掌声音清脆，一整个院子都听到了。
卫益周偏着头，嘴角出血，细柳站在后侧，距离比冯氏、金氏此时站的位置还远，冯氏愣了愣，金氏急忙说，“公爹，公爹息怒。”
细柳没想到不是冯氏开口，她只和冯氏接触过，还以为冯氏更会处理这种突发事呢，没想到是金氏，而金家倒真把女儿嫁过来了，当年不同意，可是让卫家出了大笔的聘礼呢，倒是难为金氏如今撑着母家的重责在这儿讨好。
卫益周回头看了细柳一眼，坚定的说，“父亲，今日这话我只说一遍，您是否同意，对我而言不重要，卫家是您的，我从今往后，如您所愿。”
刚才利弊已经陈述，他自该有决断的，若是没有，那也是卫家的以后，和他无关。
冯氏这才反应过来，说，“小叔，不要冲动，公爹也是为了你好，你快给公爹道个歉，不要赌气啊。”
金氏也在一侧帮腔，“是啊四叔，公爹再怎么说，也是为了你好，你总不忍心看着公爹被气病吧？”
卫壬和极力压着手抖，但压不住胸口翻涌的感觉，也压不住面上腾起的气血，“你威胁我？”
“您觉得呢？话我说尽了，告辞。”卫益周冷眼静心，微一拱手，转身便走，到细柳身边，伸手牵住她，一并出去。
细柳微微握拳，看着卫益周的脸色，身高差距导致她看不到他的眼神，不知他此时到底是何想法。
身后却一阵闹腾，先是卫壬和气急败坏的怒吼，“你……逆子！”
继而是年轻女子的惊呼，“公爹！”
再之后，是那院子里的人，忽然上前，想拦住卫益周，被细柳直接抽飞，“这是将军府周夫人的鞭子，本就厉害，你们再拦一下试试？”
卫益周看她一眼，加快了脚步。
细柳收鞭断后，顺手关了卫府的大门，从外锁了。
卫益周扶住门外的石凳，低头不动。
“你怎么了？”细柳急忙去扶他。
“咳咳，呸！”他吐出一口血沫子，“没事，刚才不防，被打破了嘴。”他说着，揉了下脸腮，紧跟着便问，“这鞭子怎么回事？”
这个，说起来也是年初的事了，细柳晃了一下手里的鞭，“周齐他娘到我闹过之后，不是欠我钱一直没还吗，我就去将军府要账，被打发了，气不过，进去顺了一圈，然后问到周齐的所在，要回了银子。”
卫益周皱眉，“既然来路不明，你还敢说出来？”
“周夫人打不过我。”细柳扶住他，“还能走吗？”
卫益周摇头，“我要去书斋，不准备走远。”
细柳诧异了一下，“去书斋？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吧。”
“我需要笔墨。”卫益周怕她无解，解释道，“你从来没问过，我为何对卫府如此，今日，就算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
细柳知道一点，“你不是说过吗？卫府待你不好。”
“再不好，也是我吃了这么多年饭的地方，我不像你这般，是真有血海深仇的，”卫益周被她牵住，便跟上了脚步。
“仇是不浅，但没有血海，我家里那些人，流放居多，当场死亡的不多，那些血量，不足称海。”细柳较真，“而且我怨气也不深，报复心也不重。”
卫益周哑然失笑，被她这直言明了的歪曲目的，还是有些接受不了：金家死了两个大人，幼子死至断代，其余人永世不得入京，卫家从入京至今，年年大火，秦府虽然没明显的事情，但秦家最小一辈的姑娘嫁的都不好，那两个嫡子院子也不干净，不都是她的报复吗？
细柳见他不说话，便也不说了，没走多久，她便敲开了一家后门，卫益周看着陌生的街道，有些不知此为何处。
一进门，就有个小童说，“这是池明堂，前面是学堂，这边是夫子居所，那边是厨房库房，你需要什么，我去库房给你拿。”
介绍的很是详细，说话像琉璃不嘚似的。
卫益周先行打量，并未开口。
细柳说，“空明室一间，笔墨齐全就好。”
小童点头，往一旁引路，“请这边走。”
卫益周被拉着走，到了夫子居所的隔壁，是横竖对角的两排房屋，只有横梁，没有隔墙，中间以帘帐做格，但此时都挂于两侧，一眼看过去，能看到另一头。
门窗全开，通透明亮。小童放下其中两侧帘子，隔出一间。
细柳点头道谢，他便走了，细柳去窗口的盆架上拿了布巾给卫益周，“擦擦脸。”
卫益周的脸疼到无感，一擦才知道疼，疼到泪目。
细柳拿了些冰出来，给他敷脸，“你口述，我写，也省的你着急。”
“你怎么知道我着急？”卫益周被她拉起手捂在冰上，冰贴在脸上，镇痛明显。
“脸都这样了，还不回胡杏斋，也不说让我给你上药，直接要找书斋，还要笔墨，不是着急着写什么吗？”细柳研墨提笔，“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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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卫氏四郎卫益周，今与卫府断绝一切关系，于卫府门前，详情事因，自当细数，如下——”
卫府门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有人大声念着那墙上贴这的纸张，引起一阵阵哗然。
这竟然是子先断于父的断绝书？！
一开头就引得众人侧目了，而后便是内情详述，从幼时被生母嫌弃、父母不过问，艰难存活在一个管杂事婆子手下，那婆子护不住他，便想求告老太太垂怜，卫益周是得活了，那婆子却被嫡母借口打死。后来他有了个奶妈，但吃的还不如个下人，于七岁时遇到九岁入府的细柳——于年龄上，细柳是力争如实，但卫益周则致力于缩短两人的差别年限。
细柳的文笔有限，写的干巴巴的，但她养的有说书先生，润色之后就丰盈了，所以贴出来的同时，就有茶楼酒馆开始拿此事说书，简直是活灵活现，仿佛在卫府里发生的事，人人都得亲眼见之。
因为卫府被锁了外门，卫壬和又注重面子不想张扬，于是到晚上才知道此事。
虽说还是这一日，但早上回门，这又是在京城，消息传的有多快，那是外城不能比的，卫壬和本来就气昏了一场，晚上又听到这事，大夫都直言看不了，能不能活凭造化。
一时卫府戚戚然，不亚于去年的金府。
胡杏斋小楼上，细柳笑道，“这下，是真断的彻底，都不用他死，你就坐实了不孝忤逆的大罪，若是真死了，你这污点这辈子都洗不净了。”
卫益周偏着脸，晾着脸上的药膏，“这不是你喜闻乐见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