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他明知故问，野人本该愚蠢些。
“那些太监宫女，平日里嚼的舌根，还能是什么。”田老头活动着僵硬的脖子，咔咔直响，闭眼深深呼吸。“究竟真相如何，无人知晓，没什么好说的。”
不知何故，从棺材盖上挺起上身，骤然，老头失去倾诉的兴趣。
“既然是舌根，那你再嚼嚼，又有什么关系。”他怂恿老头继续。“真是不靠谱的老头，一到关键时刻就吝啬。”
“口干舌燥，不说了。”田老头拒绝了他的好奇，却忍不住评价。“国师和王后都是可怜人，他们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失去做人的资格，只为一个位置活着。”长叹低声惋惜，“老子也是可怜人哪，要为照顾臭小子在古林里当野人。”
“我不信！”
“臭小子，眼前的事，你想怎么解决？”田老头转移了话题，他还在琢磨着一片迷雾里的黑影。
“如果得到王后，你会如何？”他问。
“褫其华衮，示人本相。”没有正面回答他试探，田老头用力抓了他的手臂一下，苦口婆心劝他。“强扭的瓜不甜，藤女不是野人要得起的女人，算了吧。男欢女爱，不过寻欢作乐一场，缘起缘灭，大家开心就好，不必要揪着不依不饶的。以前老子也有‘兔子’，可是啊，老子刚一转身，她就掉头跑向别的男人怀抱里。你看看，老子现在还不一样是老子，谁离开谁，都能活下来，活得好好的。”
“她没骗我。”
“谁？”田老头问。
再也无法抑制。“蛇后。”他吸了吸鼻子，含糊道，“她说藤女死了。”
田老头指着藤女说：“可是她就站在你眼前，有谁死后还能留着新鲜的身体呢。”
“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真幸运，起码能用。”
“老头，今天你的话真多。”
“臭小子，你还想听什么样的故事？”难得田老头有了说的兴致。
“老头，你说的故事越来越长越无趣，让人昏昏欲睡。”
“那是因为没酒助兴，人若是喝点酒啊，闭眼看野林都觉得四季如春，万物栩栩如生。”
“老头，你的兔子也跑了，居然还有你搞不定的女人？”
“是啊，兔子本来就是活蹦乱跳，到处跑啊。不然人、老虎、狼、鹰、狐狸等等，怎么有食物果腹。”
“我不喜欢吃兔子肉。”
“改天到黄金国，老子请你吃烤羊，保证你吃了还想吃。”田老头吸了口水。
“老头！”他喊了一声。
“嗯。”田老头应了一声。
兴许，国王那宝座是田老头的愿望，毕竟从未听老头说过一个正经的愿望。“你要当国王吗？我可以帮你偷棺材。或许兔子也喜欢国王吧。”尽管在揣摩人心上，他还是个蠢货，但每个男人都应该有兔子吧。
“臭小子，省点力气，想想怎么出去吧。”田老头早从回忆里拔腿而逃。“别尽瞎琢磨那些没用的。”
“老头，记得要请我吃烤羊。”他提醒。
“世间一切疾苦，没有什么是烤羊美酒解决不了的问题。”
长生不老的真相来得猝不及防。“重生真相就在眼前？”他有些无法接受突如其来，不知是噩耗还是惊喜？
“是啊，想不到荒极大陆那些人苦苦求而不得的长生不老就在眼前。”田老头转动脖子，感慨道，“该死的时候，还是死了为好。”
原来藤女真的已经死了，被天神允许继续活着的那一个个却是假人。
“究竟是真人还是假人？”他觉得鼻子有些酸楚，便吸了几下。
“什么？”
“老头，你觉得我是谁？是眼前这个兔子，还是死了那个兔子？”他开始怀疑自己，毕竟别人都有父母，他只是一个弃儿。“在别的什么地方，是不是也有个一动不动的我？”
“真正的勇士，才没有时间琢磨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显然，一时之间，田老头编不出更好安慰他的话。一旦谎言不足，老头就会拿冠冕堂皇的借口堵住他的嘴。
“如果有一天，我像她一样以战士的姿态站在你面前。老头请你杀了我，因为我已死。”他恳求，提早留下遗言。“野人不怕死，却不能活着当死人。”
“老子一定给你个痛苦。”田老头毫不犹豫。
又一个藤女被吵醒了！
他们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珠子来回在藤女身上滴溜。
此时此刻，一对双胞胎就站在他们面前。两只兔子，他们准备随时看见三胞胎、四胞胎......“这才是古藤女族的秘密，也是南方古林的秘密。远道而来的荒极人，都为了这个吗？”他提出疑惑。
“不尽然！”田老头脱口而出，解释道，“活着的都是想吃独食的，哪里允许别人分一杯羹，只有那些寄生虫，才会想法设法让死人复活。”
“那你呢？”
“不是告诉你了。”
“还有。”
“陈年旧事想不起咯。”
果不其然，第五个藤女就在他们谈话之间，已经加入了多胞胎队伍。
越来越多的藤女看着他们两个男人，令他们倍感压力，头皮发麻，寒颤不已。野人听见田老头的呼吸变得凌乱不堪，如囚禁在密林里的疾风找不到出口，还有另一道更急促的呼吸横冲直撞，徒然将老头的呼吸撞碎。
“臭小子，你害怕吗？”田老头粗声询问。“真是慎人！这种事情，还是头一回遭遇，没经验啊。”
“没有竹鬼可怕。”可一颗颗冷冷的眼球就四面八方盯着他，而他却只有一双眼睛，还全部长在前面。
“那倒也是，还是人比较顺眼。可是看久了，越来越诡异可怖。”田老头擦拭去刚刚沁出的冷汗，“要是她们动动手脚，倒也让人放心些。这种不知道何时被攻击的提心吊胆，真是折磨人啊。”
“你要是害怕，躲在我身后。”他伸出左手臂。
“野人的嘴，真他娘的硬。”
“野人全身都硬。”
“对，野人硬邦邦。不就是儿子想保护老爹，直接说出来不丢人。再说躲你身后，顶个毛用，”田老头爆笑出声。此时，藤女们本冷漠无视的眼珠子突然朝他们转了起来。“不会吧！”
他连忙捂住了老头的嘴巴，努嘴向老头示意，别再出声。他一直怀疑，唤醒这些藤女的就是他们的声音，还没有来得及验证，就已经发生，并成为了事实。真是好事不灵验，坏事赶时间。
他们蹑手蹑脚退后，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以免吵醒更多沉睡的藤女姐妹。“瞧瞧，一身鸡皮疙瘩。”田老头在确定多胞胎静止不动后，终于展现浑身鸡皮。
寒意同样在野人王骨髓里倒灌。“我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搓揉自己的双臂，企图温热身体。“老头，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有屁快放！”田老头催促他。“憋着又不涨利息。”
经验老者的脸刚刚换了皮，换上一张黑色的鸡皮脸耷拉在面庞上，更丑陋不堪。“我想试试......”还没有等田老头发问，他手中的鞋子已经飞向了其中一个藤女，狠狠地砸落在那双眼睛上。
“臭——”田老头噌得站起来，破口大骂了头一个字，立即变得温柔慈祥，轻声附耳道。“臭小子啊，下回这种事情，能不能先商量一下。一个人计短，两个人计长。”说罢，即刻拔出剑，与他背靠背。“皮囊是一模一样，就不知道身手如何？”
鞋子从眼睛上落下，半截鞋印斜贴在她的右眼至颧骨处。他特意留意了那双石珠子似的眼睛依然坚硬，毫无生气。
藤女越来越多，将他们层层包围在中央，最后一口棺材的藤女也已站起来。
“四面浑然一体，光溜溜的，出口肯定不在墙壁上。臭小子，其中有口棺材必定是通道，即是入口也是出口。”田老头喘着粗气猜测，紧紧地贴着他的背脊，“否则藤女怎么出去，总不会走我们的路，然后从那蛇口爬上去。”
他想也不可能。“你不是经验老者吗？平时挺罗嗦的，这会儿怎么就不能再来经验。”
“什么叫经验？第二回来才算。”田老头用右肩膀撞了一下他，“老子之所以被称为经验老者，那是因为老子在一条巡逻道上走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否则，老子指不定都有孙女了。”
“我拦住他们，你翻翻。”
“老子拦住她们，你来翻翻。”
“少废话。”
“老子不信你。”
“你打不过她。”藤女的身手他心中有数，若是单打独斗，他信心十足，但现在......他自知毫无胜算。
“你下得了手？”田老头毫不掩饰怀疑。
“没没问题，能有什么问题？”
“老子信不过你。”田老头反对，猛然抓住他的胳膊拽到身侧的一口棺材边，交代道，“手脚麻利点，老子又不是废物，不就几个女娃娃。究竟是什么玩意，有本事把她们都吵醒？”
“你说呢！”他朝棺材底部望去，一无所获，俯身敲打底部及四面，发现皆无可能。站起来转身，对老头摇摇头。此时，他才看见，藤女们似乎得到命令似的，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朝他们缩小包围圈。
“老子的声音是低沉迷人，但绝没这么大力量迷惑她们要了老子的性命。”田老头随着他的脚步移动而后退，背部始终紧贴着他的后背。一声整齐的咔嚓声。“臭小子，快点，她们来真格的了。”
从第二口棺材中抬起头，破左耳正好看见一把锋利的剑闪烁着光芒对着他的左眼。
“你喜欢藤女？古藤女族的藤女，你要多少有多少，随便你挑，只要你永生永世留在古藤女族陪我。”女族长的话犹言在耳还在蛊惑他。
然而，藤女的心已经死了，再多的肉体也是空无一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