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往直前，打死不返刚刚走过的路，呕意就如记忆，随时能翻腾。
他看着冷静的第三只眼睛质问：“你一早就知道，一定是这样！”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随即变得坚定。“你究竟是田老头还是竹鬼，我看你八成就是被竹鬼附体了。”
“臭小子，别这么看着老子。又不是老子拐你来，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就算是地狱，你也得走完。”田老头指着他的鼻子喷洒唾沫，继而辩解，“老子本来就打算当壁虎，是你非走此路不可。”
“你知道我一定会选择这条路！”他几乎是扯着喉咙喊，一把揪住了田老头的领子提了起来，“如果你要当壁虎，我一定会拦住你。你知道的，你就是看中了我不会让你再摔一次。”
田老头并没有反抗，只是冷静地看着他，缓缓开口：“看不出来，老子在你心中还挺重要的啊。”瞬即笑了起来，斜着下巴，换上嘻皮笑脸。“怎么，舍不得老子摔成肉泥啊？是不是心疼爹爹了？说出来嘛，父子情深不用害羞的。”
他立即松开手，转身寻觅地狱的入口。
“臭小子，心疼男人是娘们干的活！”田老头开始得寸进尺。“你表达得刚刚好，不多也不少。”
深深呼吸，“从来没人撕了你的臭嘴吗？”往回走，腐层和骨头地的边界就在他的脚掌前。
“老子摔成肉泥，你倒是省事，都不用挖坑埋。”
即可转身，他吞下汹涌的呕意，恶狠狠地盯着老头。“你再说那两个字试试。”
“哪两个？腐肉？还是肉泥？”田老头摇头往前走，脚下故意用力，发出更大的声响。“其实那片就是个大腌缸，只不过腌制的不是咸菜，而是腐肉。自然也不是给人下饭，而是用来喂养那些黑尸树鬼。”老头继续连蹦带跳往前移动。“怎么说呢，那些树没有食物，就像人不吃饭会死一样。总而言之，天地万物都离不开吃喝拉撒。”
“树不用进食！”他反驳。“伶俜山上的花草树木没有嘴。”
丑脸徒然暗沉。“你怎么知道它们没有？”田老头问。
“我长了眼睛看得见，伶俜山上的一切我都熟。”
“伶俜山伶俜山，野人王你下山很久了，指不定伶俜山都变了样。整天挂在嘴边，恐怕有长耳朵的东西听不见是吗？谁告诉你黑尸树鬼是普通的树，它们只是长得像树。”田老头回头望着他，露出认真的表情，一步步走向他。“是我们把它们看成树了。进入桫椤林后，一切都变了。”
“废话，不卖弄你就活不了。”他咬牙切齿瞪着老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你肚子里还装着什么，快倒出来。我可是野人王，不像你们人族有耐心。”
四周的光似乎一下子多了起来，他低头一看，竟然不是萤光石爆发。
“你脚下，在这层层白骨之下，应该就是尸城地狱所在。”田老头指着地下解释，“既来之则安之，想不想去看看地狱长什么模样？”
“那不是鬼魂的去处？”他问。“我又没死，去那地方做什么？传说不是说只有鬼才会找到入口吗？”从前，田老头曾告诉他，世间万物皆有磁石，鬼息自然是被地狱吸到入口的。想来，又是诓骗他年少无知的一句瞎话。
“意外嘛，就是毫无征兆毫无理由，自然而然就发生了。”田老头解释。
“地狱也收活人？”
“现在知道怕了？”
“野人王什么都不怕！”他拍打胸膛证明。
田老头上前抓住他的手腕按下，语重心长道：“没有人会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什么都不怕，只有野人和莽夫如此。跟着老子混了这么久，怎么还是满身野人味。”
他往后退了几步，望着田老头郑重其事说明：“我本来就是野人，若不是碰上你，兴许今天我已经是伶俜山真正的野人王。”
“是吗？”田老头边说变步步逼上前，鹰眼仿佛要勾出他双眼里的心虚。“老子记得当时你连普语都打结，说一个字就像往外吐一个石头子。若不是老子带你下山，今时今日，你怎么可能和人族看起来差不多。想想看，这些境遇，普通人怎么可能遇见？”
“全部送给你，我不稀罕。”
“臭小子，做人得乐观点，凡事多经验经验，这对于你往后的人生选择走什么样的路，有大好处。看得多了，自然什么都不稀罕，以后别人再想利用你的浅薄无知欺负你时，也就无法得逞了。”
想骂老头，一个激动，他踉跄后退，嘴巴刚张开要回应，左脚下踏空，大半身子拽着正个人往后倒下。来不及惊呼，他看见田老头伸出了右臂，近乎要碰着他的中指......
转眼之间，丑陋的脸就漂浮在他上方，四目相对，他嚷道；“你找死？”
“老子一个人活着太无聊了。”田老头的唾沫往他脸上喷射。“有你这个愚蠢的野人可以欺负，做鬼比做人有趣。”
紧接着，他们就像两片叶子一般笔直坠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胸膛上像被石头一样挤压，他才睁开眼睛，发现田老头的腋窝盖在他嘴上。
“死老头，走开！”他嚷叫起来，手臂被压在腹下，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你和猪一样重，快起来。”
紧接叫了几次，田老头才睁开眼睛哀嚎起来：“哎呦呦，老子的骨头都散了。”说罢，手臂一横，企图撑地借力站起来。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有什么东西滚了下来。
眼珠子上望，他盯着头顶，看见一片白色，叫了一声：“不会吧！”
一个头颅骨已滚至他的额前滚下，停在田老头的侧腰上。
“就是你所想的。”田老头在他身上侧身，支起胳膊望着他，“臭小子，想喝骨头汤吗？”
手臂刚得到自由，他立即展开手指扑向丑脸。老头耍赖，直接翻身滚下去，在最后之际既然抓着他的脚踝直接拽下来。
“田杰！”他怒吼，随即只感身下一阵柔软。
“娘啊！肚子爆炸了。”田老头在嚎叫，双手不断推开他。“肠子要流出来了，大腿骨要断裂了。混蛋臭小子忘恩负义，若是早知道你是这么个东西，老子就算是无聊至死，都不会带你下山。”
他站起来，望着一脸痛苦的老头，难怪这么柔软，原来是坐在老头下腹。“别装了，根本没有肠子，连滴血都没有流出来。”
“真的？”田老头停止哀嚎，瞪大眼睛看他。“臭小子，你一定是在骗老子！”
“你喜欢躺着，就躺着吧，我先走了。”他站起来真的走开。
一双手从背后抓住他的后领子，丑陋的侧脸磨蹭着他的脸颊，呲牙威胁道：“想摔了老子，独自寻乐，做梦！”随后，手臂环了上来，正个身体的重量都转移到他肩膀上。“诶，真是用骨头建的？”
“你不是早知道了？”
“耳听为虚都是故事，谁会当真。现在亲眼所见，就是天差地别的事实。”田老头又开始卖弄，“就像听老子说男人和女人那件事。咿，那是什么骨头？”
朝着丑脸瞪目的那骨头望去，久久才回魂，他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骨头。伶俜山绝对没有这么大野兽，否则......”
“否则，否则早称霸伶俜山，根本轮不到野人痴心妄想是吗？”田老头接过他后面未说完的话，“臭小子，我们还在古林里，不能以伶俜山的大小看待你所见的一切。不过，老子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骨头。你看这个起码有好几人高吧，怎么看，都不太像是人骨。”
转身一周，观察了一遍，才发现他们在一个深渊的底部，上面被藤蔓覆盖，看不见天。四周皆用骨头砌成墙，地板也是，并非随便铺就，而是刻意为之，除却骨头的骇人，细看却觉得做工精致。比如现在他所站的上方，就是用骨头拼凑而出的一个花篮，上面真的插满了鲜花。
他的鼻子还没有坏，嗅出鲜花的味道，就和伶俜山的一模一样。
而他们最先摔落的地方是一个用骨头堆砌而成的看台——就像勇士的决斗台一般大小，正正方方立在深渊底部的中央，用长短不一，大小不同的骨头毫无缝隙的拼凑起来。
清冽的空气从正前方吹拂而来，田老头正饥渴地呼吸着干净的空气。
“地狱，还他娘的真干净！”他发出嘲笑，“老头，这回你可能完全说错了，除了骨头吓人之外，这地方比我以前睡的石床都干净。”
田老头的目光停在他刚刚注视过的鲜花上，双手叉腰，缓缓摇动腰肢，咕哝道：“恶鬼若是喜欢鲜花，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鼻孔变得畅通无阻，他顿感神清气爽，伸展四肢，随即下腹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叫唤。“不知道地狱里的伙食怎么样？”他僵硬发麻的脖子发出咔咔声。
“火烧得旺！”田老头说，“就等你上锅了，臭小子快快把自己洗干净。”
“先蒸你，你老皮需要蒸酒一点，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伸手拉着踌躇的老头追着清冽之气往前。
“臭小子，你太不懂吃了。”田老头回答，“当然得先挑嫩仔吃，没得吃了才会考虑老肉，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恶鬼的利牙急需老胳膊老腿磨一磨，这点我是争不过你的。”
“没良心的臭小子。”
“没良心的田老头。”
地狱里的光线十足，完全不似寒林里漆黑一片。这可是他头一次来到地狱，和先前的想象迥然不同，这里更像是个异常美好的地方。清冽的空气，美艳的花朵，明亮的四周，令他错觉上了天堂。若然这是地狱，那么天堂，又该多么美好。
继续往前走去，宽敞缓缓铺展，光线依旧，没有半点地狱该有的恐怖。
就在此时，一阵脚步声传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