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隘口，像极了山脊上的裂口。、
步行渐深，才识是两座相邻山峰之间的缝隙通口，宛如是个大葫芦，再细望一眼，又觉是一男一女相拥的身子刚刚被迫拽开。
此时，双目澄清，可见关侧古树阴蔽，耳外雀鸦聒噪，寂静退缩在灰光中不敢跟来。
抬头寒星凉月，环顾灰雾缭绕，阴森恐怖徒然如气升腾沉浮。
左脚跨在隘口前一块硕石块上，稍作歇息，“真是邪门，看起来就不像是正经地方。”田老头叉腰而叹。“这要是个梦，老子也必定是天赋异禀。”
“除了红房子，天下在你眼里哪里还有正经地方。”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发虚。老头的所言正击中他的不安。
“那是因为你不是正经人，七情六欲乃人之常情，是天地间最正经的事情。”老头冷哼一声，兀自向前踱步，随即哼唱之前那首小谣，听在耳朵里满满的阴森可怖。“要不是你，老子才不会走这一遭。没遇见你以前，老子的好运气一向比女人每个月的月信还准。”
“拉不出屎，你都能怪草地不够绿。”这个亏，他自然是不认的。天地间，就没有老头扯不出的理。“若不是你，我定然逮住那骚猫，夺回匕首，早早回到石洞......”
“是啊是啊，接着野人抓来个小女野人，一年一个，下了一堆小崽子，然后长大成野人，继续抓来男野人女野人继续下崽子。可怜野人不是公鸡母鸡，往市集一放，还能卖几个钱。”田老头扯开腰带，重新绑住裤腰，然后发出一声大笑，徒然收声，低沉安慰他。“不过，你也别气馁，总还是有嗜好特别的贵族等人愿意出大价钱买野人。如此以来，老子好像真的阻碍你发财了，不过，老子可能要发个大财了。开个野人园子，就像斗鸡园，老子举着小酒壶，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子哄着怀里的娇滴滴.这白日梦，光想想都带劲。”
“卖子求财也是你的美梦吧。”他自然这是老头的玩笑，要是想卖掉他，早把他丢在山上和母狗一起被烧成熟肉。
浓墨深云，稀疏隐约，层层坍塌，不必仰视，便知夜即将垂落。
“好说好说。正在积极找买家。”田老头转身勾搭上的肩膀，目光淫荡。“臭小子，经过一番人事，老子发现你越发多了几分模样。瞧瞧，这小模样越看越惹眼，必定可以卖个好价钱了。”
随后，老头又扯了一些不着边际的鬼话，时不时夹裹一些露骨的黄料子，他全当笑话听着。这地方，若是没有老头在旁边叽叽喳喳个不停，寂静会吓死一切活物。
继往内而行，足有百米之远，便可见一座楼亭腾地而起。四角飞檐斜长，最后细如胡须；漆黑的山门壮阔如宇，古意苍茫，直逼生人怯步。
潮湿滋长，蚊虫鼠蚁得意作祟。终于，有了其他活物。
一团白雾，趁机从四处游窜至脚边。无数的鸦雀藏身匿迹，却闻声声悲鸣不消，令人心生畏惧，不肯前行。
骤然止步，他们屏住呼吸，老头眉头锁紧，皱纹已堆成沟壑。
“真有啊！”田老头忽然崩出两个字，尔后沉默。
老头欲言又止令他困惑且不悦。卖弄一向是老头的风格，他只能接受。此时，又不知是到了何地，他已经见怪不怪，静待老头的说法。
此时，雾气从脚底板团团堆砌，缭绕如仙境。
四处张望，他寻摸了一会儿，依旧看不出门道，起了急，于是只好旁击侧敲，道：“不就是一个关隘，野林遍地多得是，有什么好稀奇。”
以为老头会上当，看来激将法已经大不如从前有效。
“我看很寻常。”他又补充了一句。“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田老头拉长脖子仰头望着，说：“你一个野人看出来有何稀奇？你要是一眼就认出那倒是真的破天荒之奇。”神情颇为严肃，声音甚是深沉，随即摸着下巴告诉他。“这地方只有死人才会来，你以前又没死过，自然不认识。”
“好像你死过似的。”他揶揄道。“经验老者！”
“估计，前方就是通往死人集中地的黄泉路。传说里是这么说，实际上，未必有准头。”田老头不理会他的嘲讽，继续介绍。“关于这里的传说不计其数，许多听来都令人心胆俱裂。老子也是姑娘上花轿头一回，臭小子你自己悠着点，真有什么事，老子也顾不上你。”
黄泉路？横竖就是一条路，有何可惧？他深不以为然，故事听多了，自然任何故事都只是故事，不值得大惊小怪。“人族胆小如鼠，居然怕一条路，又不会伤及半根汗毛。”
老头并没有回怼，教他深感不适应，不停地挠着后脑勺，回望来时路。
“白光那边应该是地狱，毕竟有鬼王。瞎逛一圈，除了一些骨头人，鬼也没见着半个。你倒是说说那鬼王啥模样？好教我开开眼界。”他怕把后脑勺挠成一片秃，索性准备给老头一个好机会炫耀一番。
此时老头倒是谦虚许多，即刻收起往日卖弄的不可一世。
“老子自然不识鬼王。从头到尾，老子都和你在一块，哪还能有机会从你眼皮下偷偷溜走，去见那鬼王？要是真见着了就好咯，老子就能向他索热酒喝。优哉那老不死的又不是傻子，此处必定有什么好处吸引了他，既然能吸引那老不死的，指不定也能喜欢老子。如果是那样，老子还枉费力气陪你走这一遭，你以为前面是什么好地方啊？”随后，老头又嘟囔了一些碎骂。
这一路所见所闻，胜过野人所有的生活，他也无法凭空想象究竟身在何处，接着会发生什么？只是觉得老头的解释有些多余。“我可没怀疑你去偷偷见鬼王。你自己心虚吧！要是知道什么，你倒是说说，现在什么情况？灰色寂境又是什么地方？”他清楚老头吃软不吃硬，就像白爷爷摸着小白的毛，越摸越顺。
一阵沉默，就在他失去耐心，忍不住要破口大骂时，老头竟开了口。
“算是阴世和阳间的交界外，又或者是独立在一切生灵、鬼魂之外的边缘。你可以理解为灰光寂境是伶俜山山下的那条溪，草地这边是阴间，水芹那边是阳界。”田老头十分形象具体地向他介绍了前方是何地。
那骨头族岂不是寻常部落，只是地处偏深，不被所知，就像女族那样。可是骸骨成族，是寻常部落吗？
“鬼王在阳间？”听着矛盾，他困惑不已，追问道，“阳间不是只有人族、野人吗？”
“无知的野人王，老子口干舌燥懒同你说。”田老头向前迈去，把他丢在身后。
不屑中抬头，他忽见一座巍峨黑城，高耸的城门上挂着一面石匾，上面漆“鬼国”两个大金字，熠熠之光射向他们。
注意力却被另一物所吸引。“这是什么花，眼熟得很。”他盯着脚下的花问，却愣是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哼！
一声冷哼之后，田老头却没有及时替他解惑，径直朝前全然不理会他。
直到他们两人遥遥对望，一人在路头，一人在路尾，他附身赏花，老头才疾步来到他身边，依着他问：“你一个野人，怎么可能见过？”
此话如针刺耳，野人之怒即刻爆炸了。
“野人怎么了！花又无眼，难道也懂得分人族和野人，还知道挑什么地方长不成？”没由来的一阵怒火攻心，令他心燥面热。其实这种嫌弃，打从认识他开始就没有停止过，老头总是时时刻刻提醒他：野人和人族实际上是有区别的，而且是无法轻易消除的区别。
视而不见他的不悦，田老头转身，指着路上盛开的其中一朵花介绍起来。“此花叫彼岸花。此花甚是奇特，你仔细瞧瞧是不是和伶俜山的山花有所不同？”老头发出赞叹，“好一片茂盛啊。”
是的，好一片茂盛！野人之怒熊熊燃烧。
“不就是一朵花！”下巴抬起，眼神从鼻梁骨两边滑落，最后从花瓣上扫过。“孤陋寡闻。”眼神从花朵上移开，来到满脸愁云丑脸上，第三只眼睛上已皱成缝隙。“此路有点奇怪。”他嘟囔道，以确保老头能听见的音量。
“哼，岂止是有点奇怪！”田老头似乎没有嗅到火焰的味道，横臂朝半空里划过，收起油腔滑调，沉声道：“臭小子，你的双脚所站之地就是去往阴曹地府的黄泉路，此花可大有来头，绝非伶俜山所有......”
“伶俜山到处都是。”他深不以为然。
“那我们也是应该有此一遭。”
他皱起眉头，满脸疑惑等着解释。
“彼岸花又名引魂花。”田老头说罢看着他不再言语。
他恍然大悟，身躯一震，旋即明白老头意指。“伶俜山上的那些花，竟然是......”一时之间，他还无法消化突如其来的讯息。
“这下倒是很好解释了你为何能进入竹海，却又能全身而退。尔后，野林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让我们碰上了，你可是从小在伶俜山长大啊。”田老头按着他肩膀，宽慰道，“臭小子，彼岸花开，鬼门叫来，黄泉有路，命中注定，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