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县乃毗邻平阳都城的小县城,县城内多是平头老百姓,简衣素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凡度日。问题出在这个小县城的百姓收入平常,但它的衣物、饭食等却似乎是沾了都城的光,那物价直逼都城。最最贵的是医药之价,寻常的百姓若是有个头疼脑热,必然会去华安堂诊治,而那一趟下来,花费地便是小半年的盈收。
于是,当县城来了个包治百病,又只要一枚铜钱甚至不要钱的赤脚郎中,百姓们傻眼了,激动了,高兴坏了,纷纷奔走相告,有病的统统挤到赤脚郎中的药摊前瞧病,没病的恨不能赶紧生个病趁着赤脚郎中在给便宜治了,若是等到日后生病,怕就要倾家荡产。
华安堂门可罗雀,众星捧月,平日里忙得不开开交,收钱收得欢快的赵大夫面黑如碳,抖着八字须气冲冲地往赤脚郎中的诊脉处赶,他倒是要瞧瞧,是谁在断他的财路!
赵大夫倒是没有废太长时间,很快便寻到了,那诊脉处熙熙攘攘挤满了人,赵大夫藏在隐蔽处,探头往内一瞧。
那简陋的一方之地,摆着一张破旧的桌子,桌前是一位约莫二十左右,眉如远山,眼似晴空的青年,他白皙干净的面容清朗疏淡,唇角带着和煦的笑意,玉簪束发略微有些歪斜,青色长衫,周身一股从容自若,恬淡如风的气度,让人不由自主心生依赖。
哼!花架子,我倒要看看这小白脸有什么本事!赵大夫在心中嘀咕道。
一位弯腰驼背的中年男子坐在了青年的面前,他嘴唇干涸,愁眉苦脸,未说一句话便长长叹了一口气,将手臂颇费力气地放在了桌面上,任青年把脉。
青年却并未动手,他眼神温润,暖声询问:“你近日来可是喜食甜?”
中年男子愣了愣,猛然点头:“是的,大夫,家中小罐糖没几日便去了大半。”
青年再问道:“可是吃了东西就容易呕吐出汗?”
中年男子头如捣蒜,青年便持笔写方子,行云流水,温声道:“肝病患者,行常佝偻,嗜甘,两臂不举,舌本燥,喜太息,胸中痛,不得转侧,食则吐而汗出。”
青年将方子递给中年男子,笑道:“旋覆花三两,葱十四茎,新绛少许。以水三升,煮取一升,顿服之。半月即可康复,旋覆花和新绛可去山岭黑荆树底下采摘。”
中年男子眼睛一亮,接过药方,连连谢道:“多谢大夫。”
中年男子放下一枚铜钱,抱着药方,兴高采烈地离去,边走边道:“可算省下一大笔药钱了。”
赵大夫看着那名青年,捋了捋八字须,忍不住点了点头,所谓望闻问切,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而知之谓之巧。
他年纪轻轻竟老练如同诊脉数十年的大夫,后生可畏啊。赵大夫瞧着那名青年,越瞧越满意,忍不住动了另一番心思。
四个时辰之后,那些看病的百姓已经离去,诊完最后一个病人,青年起身收药摊,一道阴影挡在了他的面前,青年将笔墨纸砚收进药囊,朝着来人温声笑道:“我每日至多诊一百人,今日已满额,还请明日再来。”
赵大夫眼中带笑,负手身后:“你的医术高绝,完全不必当这风餐露宿的赤脚郎中,不如来华安堂当坐诊大夫,我给你开三倍的诊金。”
青年目光澄澈见底,带着某种深切的同情看着赵大夫,他轻声道:“葛靛草。”
赵大夫一愣,没有理解青年的意思,疑惑道:“什么?”
青年将药囊背在身侧,笑着补充道:“你身上有浓重的龙须草气息,应是家中有人患有心肺之症。龙须草乃黄金草,耗费甚巨,医者仁心,想必你是因此才刻意抬高医药售价。在山谷阴凉处生长的葛靛草,和龙须草药效相以后,你不必再违背心意行医了。”
赵大夫心头大震,面上又是惊讶又是愧疚,目光也随之软了下来,青年与之擦肩而过。
赵大夫静了片刻,转头问道:“你为何不觉得我就是一个敛财无度的恶医?”
青年眉目清朗,笑若春风:“这里只你一个大夫,那些病人只有新症却无旧症。你若是恶毒,又何必药到病除?”
真正恶毒的大夫,只会治一半留一半,轻病重治,重病缓治。
青年身挎行囊走远,行医二十余年的赵大夫看着青年的背影,端正了眉目,低头朝着青年深深地鞠了一躬。
赵大夫从医数年,为了重病的妻子不得不抬高药价,一直为百姓所耻,心愧不已。赵大夫抬眸看了青年一眼,笑了。
医者仁心,医圣医心。
青年慢悠悠地走着,气定神闲,步伐轻盈,恍如游山玩水,整个人也融于山水之间。青年走到了平阳城城门口,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城墙之上金粉勾出的大字,从药囊之中抽出了一块烧饼,刚想放入口中。
青年的衣衫被一只脏兮兮的小手轻轻扯了一下,青年低头,对上了一双楚楚可怜的小眼睛。
五六岁左右的小乞丐眼巴巴地看着青年,青年温和地笑了笑,便将手中的烧饼递了过去,小乞丐接过烧饼,就脚步哒哒地跑远了。青年又从药囊中拿出一块烧饼,又被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扯住了。
青年低头,微微愕然,还是那个六七岁的小乞丐,眼巴巴望着他,又望向了城墙楼角边。青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又对上了十几双眼巴巴充满渴求的目光。
青年不由得低叹一声。
青年在墙角处将药囊中的烧饼分完之后,见那些小乞丐们都安安心心地捧着烧饼,端坐着吃,眼里泛着和煦的柔光。
刹时,青年的目光定在墙壁贴的一纸告示上,待看清楚上面的内容之后,他的眸中闪过一抹沉痛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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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竹轩内,孟廷昊俊美的脸庞因焦虑而憔悴无比,他的目光凝望莫笙惨白如纸的脸,心脏抽缩痉挛,而他面上却毫无变化。
因着这三天三夜的惶恐折磨,他已经对这痛苦近乎麻木了。
谨言脚步匆匆地步入屋内,看见周身满是戾气的孟廷昊,目光顿了顿,便跪下禀报道:“王爷,门外有个赤脚郎中,声称能治好王妃!”
孟廷昊黯然的眼睛光芒乍现,他转头急声道:“快召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