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病耗尽了皇上所剩无几的气力,他的声音极为虚弱。孟廷昊喉头一涩,快步行至皇上的身侧,扶着了皇上衰弱的身体,唤道:“父皇。”
皇上指了指龙椅上的雕刻的金龙右眼,孟廷昊会意,伸手按压,金龙右眼凹陷下去。金龙的龙头旋转移开,露出藏在了里面的传国玉玺。
皇上双手颤抖地捧出了玉玺,明黄透亮的玉玺有着莹润的光泽,皇上对着孟廷昊沉声道:“跪下!”
孟廷昊双膝跪地,挺直腰背,眼神凝重,看着对他一直冷淡的父皇。
皇上将传国玉玺交到孟廷昊的手中,一字一顿,语气沉重:“朕把大孟交给你了!”
孟廷昊捧着玉玺,实现他一直梦寐以求的追求,竟没有那想象中的狂喜和震动,只觉得手重若千金,沉甸甸压在他的心口,千言万语归于无言。
皇上做完这个动作,仿佛终于松了一口气般,躺倒在龙椅上,目光悠长深远,他缓缓开口道:“昊儿,是朕愧对你的母亲。朕知道是皇后李氏暗害了她,但却因为皇位受制于李氏,不能惩戒与她!万幸你没有让朕失望,让李睿伏诛,也算是弥补了我对你母亲的亏欠。”
皇上眼含精光,告诫孟廷昊:“所以你切不可让谢氏,成为第二个威胁到皇位的氏族,否则大孟只能沦为世族的傀儡!”
孟廷昊面色一惊,皇上颔首道:“是的,朕知道,你与谢氏暗通曲款。谢栖梧那丫头,是一个母仪天下的好人选。”
孟廷昊眼神微黯淡,皇上一时没看明白,忽得忆起孟廷昊曾在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那句只要莫笙的一人为妻的誓言,他只以为当时他们是逢场作戏,如今看来竟然还有几分情意。
皇上长叹一声,按住了孟廷昊的肩膀:“帝王最不该生情。莫笙此人,才智超群,却桀骜不羁。她是野性难训的雄鹰,不是会困在皇宫的金丝雀。她既能成就你,亦可覆灭你。若她愿意为你所用。则留之,若她不愿意,则……杀之。”
皇上气力耗尽,他紧紧抓住孟廷昊的手,“你……答应……答应我,一……一定要守住……大孟……守住大孟!”
孟廷昊握住了皇上的手,赌誓般应声道:“儿臣答应你,一定会竭尽全力,守住大孟,许大孟百姓安乐太平!”
皇上听到了这句话,如同回光返照般笑了起来,他的手瞬间一松,掉落下来。
孟廷昊心头一震,霎时泪了眼眶,他手捧玉玺,深深地伏跪与地。
浓墨重染的夜空之上,黯淡的紫微星转瞬间,彻底寂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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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九年,十二月二十日,帝薨。
平阳满城素裹,祭慰始帝。太子、李睿极其同党因弑君谋逆被关押入大理寺,由大理寺卿曹德望主审。相关涉案人员或革职或流放,兵部尚书成谦派人监管执行。刑部尚书人员空缺,由曹德望兼任。工部尚书崔邵林、户部尚书谢悯生、吏部尚书王廷三方联合,清算核对罪太子党往来账目和人员调动,无一可漏。礼部尚书温仲春官复原职,承任新帝大典。
朝代更替,以极其高效快速的方式朝前推进着,百姓们在悲痛冷冽的冬天,期待新君继位,等待春回大地。
莫绍靖身着囚衣,伫立在窗前,刺眼的日光透过窗栏,打在他憔悴不堪的面庞上,他的眼神眺望着窗外天空的浮云,无波无澜,如同一坛死水。
咔吱!
开门声打破了一室寂静,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牢门外。
“你来了。”
莫绍靖说完,缓缓转身,看向让莫氏覆灭的罪魁祸首,抛弃的小女儿莫笙。莫笙身上披着素白的狐裘,让她清冷的脸庞镀上一层柔光,竟让莫绍靖依稀看到沈嫣的影子。莫绍靖无波的目光中漾起微澜,莫笙猜到他看到了什么,没有任何表情。
莫绍靖屈膝,盘腿坐在牢房正中,静静地等莫笙开口。
莫笙看了莫绍靖一会儿,终于开口道:“为什么?”
为什么娶母亲却不善待她?为什么生下我却将我弃如敝履?
为什么要放任她们置我于死地?
莫绍靖眼中泛了一层水光,缓声道来:“当年,嫣、嫣儿她……因石清玄离开平阳,郁郁寡欢,终日流连在酒巷。她是石清玄最受宠的弟子,个性极为温婉,才情四溢,当时朝中权贵子弟无不觊觎她,想娶她为妻。而我当时不过是个小小的刑部主事,偶然得她相助荐于皇上,才晋升为刑部侍郎。”
“我心里对她很是感激,偷偷守在她身后送她回家,有一日她醉倒在了大街上,我抱起她走了一路,她却一直反复地叫着石清玄的名字,我气得丧失理智,把她带回了我的府邸,最终铸成大错!”
莫绍靖抬头看向莫笙:“之后她为生你而死。你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如果不是因为我一时冲动,她本不会嫁给我,也不会死。我吩咐夫人将你送至白杨渡,没曾想她嫉恨嫣儿,反而对你痛下杀手。”
莫绍靖缓缓起身,猛地跪倒在莫笙的面前,莫笙大惊失色,满脸愕然。
“我身为你的父亲,于你无教养之恩,也无护佑之责,我罪无可赦,生死由命。子良他助纣为虐,其罪当诛。但子良和子娴都是无辜的,不要迁怒于他们,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莫绍靖说完,伏跪于地,高声道:“罪臣莫绍靖恳请娘娘网开一面,饶过他们兄妹二人,罪臣九泉之下,必感谢娘娘大恩大德。”
莫笙看着莫绍靖,一言不发,决绝转身离去。莫笙路过拐角,守卫的士兵看到这位不久后极有可能成为大孟皇后的女子,眼角余光看到莫笙眼眶赤红,只疑心是看错了,忙恭谦地低下了头。
没一会儿,莫笙便走到另一处牢房门前,门内之人身为阶下囚,却仍然倜傥风流,手持酒壶,笑得恣意洒脱。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李睿回身,看到莫笙,声音顿时止住,瞬而又笑了,他举起酒壶,昂首灌了一口后,慢慢靠近莫笙:“没想到,那个老匹夫竟然收了你为徒。”
莫笙看着李睿的眼睛:“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睿哼笑:“孟廷昊翻身是自你出现开始,而此后每一件事背后,都或多或少有你的痕迹。不过,你也是棋子,我只不过是败在了皇帝和老匹夫的手中,他们二人一个是开国君主,一个是天下第一谋士,大孟最高的权柄和最聪明的大脑,我输得心服口服。”
莫笙看着面前李睿,心里不由得有丝敬佩,得失从容,输赢坦荡,如果不是立场不同,其实她可以和李睿成为不错的朋友,可惜,有些事情的结果在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莫笙轻叹一声,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要问你,纵使你要遏制孟廷昊,但我同你无冤无仇,并且也从未对你构成威胁,你为何要三番两次派人刺杀我?”
李睿微微蹙眉,而后笑开,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我只对你动过一次手!”
莫笙目光一顿,心念电转。李睿如今是死囚,没有必要对她说谎。可如果李睿只对她动过一次手。那之后在芳筵盛会和望月阁树林杀她的人马,就是另有其人。孟廷昊不可能连这个都查不到,最大可能是他向她隐瞒了这件事!
还有谁想杀她?!
还有谁?!
电光火石之间,所有被她忽略的细节相互勾连。某晚孟廷昊身上似有若无的香气,他对她骤然变化的态度……那些似有若无的隐线清晰地摆在了莫笙的面前。
李睿很明显也猜到了是谁,意有所指道:“我倒是小瞧那丫头了,够胆气,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