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空里的那场对话让离恨天心情复杂，曾以为那件事情是绝对隐秘，却没想到在出生前便不再是秘密。
独自站在雪地里的他伸出了手，手上便迅速结了一块像镜子一样的冰，在光线的照耀下那双眼睛清晰映在里边，神色忧郁且彷徨。
就算因为秘密暴露心情极其低落，他也不会忽略掉离人王话里的重要信息。
如果真如父亲所言，自己身体里还有一具灵魂，为何这四年里都不曾感知到分毫？
他修为已经算是极高，灵魂感知力自然也非同一般，可无论将身体内观多少遍，都看不到任何陌生的东西。
很快，那块冰镜碎落，他不再去想这个问题，准备动身去某一处地方，可刚刚抬起脚却不知落在何处。
从未向任何人提起的秘密被离人王亲口说出，原本熟悉的离族忽然变得异常陌生，他的脚停在空中很长时间，最终还是落回了原来的地方。
他又站了很长时间，这些时间里可以发生很多事情，比如离人王剑荡六界，杀了冥帝、妖国女王、青山兽尊、魔狱魔君等大能的事情传开、比如离人王杀尽了那些界域里一半人，又比如世间皆以为六界第一强者已经走火入魔，以杀生为乐，人间如那些界域一样沦为了他的屠宰场，到处都是尸体，就连神虚也不能幸免。
如此丧心病狂的人，亿万生灵自然渴望将其杀之而后快，可对方就算走火入魔也是神虚神王，更是六界第一强者，除了那位神帝大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便有万灵血书呈于神帝案前，内容无非是控诉执道真神离人王胡乱杀人罪恶滔天要将其诛杀还六界安宁这样的话。
羽闻道只是扫了一眼，便扔在了一旁，面无表情说道：“传令，杀神王。”
那些在不远处站着的神们微怔，随后齐齐跪下，朗道：“神帝英明，我等定不辱命。”
羽闻道便再也没有看他们一眼，闭上了眼睛，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但谁都能够看得出他内心的痛楚，那些神自然知道两人之间的交情，却并未多言，领了旨意就退出了殿里。
……
……
站在雪地里的离恨天忽然抬起了头，因为他感知到了神的气息，视线停留的地方出现了很多身影，然后便听见了百思不得其解的一句话，令他极其不安。
一位真神带着神帝旨意，在高空里俯视着偌大的离族，用几乎所有神州人都能够听见的冷漠声音说道：“离人王嗜杀成性、罪孽深重，短短数月时间杀尽世间一半生灵，今奉神帝法旨将其捉拿，如有反抗者，杀无赦。”
天空里来的人很多，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离恨天站在毫不起眼的离族雪地里茫然想着父亲是征战天下的正道领袖，怎会嗜杀成性抹掉六界一半生命？这极其不合情理。而且平日里关系极好的神帝叔叔为何要下令杀父亲？这不可能。
他从茫然无措中醒来，发了疯似的跑进族里，寻找着父母想要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如有反抗者杀无赦，离族人是什么性情他最为清楚，稍有偏差要么神虚坍塌，要么离族灭族，根本不会出现第三种情况。
当然，若是离族真与神虚开战，那么失败的可能性几乎可以达到九成九，因为就算加上父亲麾下那一百零八位真神也无法与神虚相提并论，虽然父亲是天下第一，也不可能一人敌万。
神境开战，那是极为恐怖的事情。
他很想知道原因，可是现在的族人都纷纷拔出灵剑飞向天空，完全就是誓死一战的状态，无论怎么呼喊都没有人应。
离人王自离族深处飘出，踏出了护族大阵的剑气范围，静静看着眼前无数真神还有那些急赶过来的初源、至臻境界的修行者，面无表情说道：“我离人王平定四方，整肃六界秩序，对世间万灵皆有大恩。羽闻道他自己不来，就凭你们也妄想能杀我？”
那手持法旨的真神说道：“曾经的神王阁下，犯下滔天罪行便该当死罪。就算您是能够看见那道天堑的大能者，我们不过只是初境的小能者，但帝令如山，就算我等全部在此魂归天道，也会将你缉拿归案。”
离人王握住了悯生剑，淡淡道：“只有十万神将，还不够看。”
手持法旨的真神说道：“够不够看打过才知道。况且我也很想知道被誉为六界第一的执道真神离人王究竟有多强。众将听令，杀。”
一百零八位星宿真神自离族来到离人王身后，个个面色肃然，手里捏着无上道法，看着那十万真神冲过来的身影蓄势待发。
离人王道：“各位跟随我多年，也是时候该歇歇了。打完这最后一场战，事情也将告一段落。把这些神境引走，剩下的便交给离恨天吧。”
一百零八星宿真神齐齐应喝，施展出了各自所修强大道法，战斗一触即发。
天空上电闪雷鸣、火光冲天，飓风席卷整座神州，连飞云都被冲散，离恨天彻底呆住，那些强大汹涌的道法涟漪已经将他震得无法御空，从半空里掉在了地上。
这到底是怎么了？
谁能告诉我！
他找不到柳沁沁，离人王在天空上战斗，身边的那些离族人没有跟他说话的意思，一个关系不错的面孔都没有看见，他都不知道应该去问谁。
他有些压抑不住，一把抓过一个族人的衣襟，恶狠狠道：“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族人也刚刚从天空坠落，正好砸在瘫坐在地的离恨天，刚欲起身便被他给拽了回去，他的力道很大，让人难以呼吸，好不容易才把话给说了出来。
“少主…族长不让我们跟你说。”
离恨天手中力道更甚，吼道：“我命令你说！”
那个族人更加艰难说道：“少…少主，族长在您去莲池的那些日子便开始组织离族屠戮众生，六界生灵已去其半。做了这样的事，世间再也无我族容身之所，族长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让我们进行最后的殊死一战。”
离恨天更加大声吼道：“他是好不容易才让这个世界变得好了一些，怎么可能忍心杀掉世间一半人！”
族人吃力回答道：“因为魔源…因为少主…”
说完这句话，他便因为呼吸困难昏了过去。
离恨天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把他扔在一边，站起身来，发现天空里的那些闪电与火光渐渐遥远，很快就见不到踪迹，唯一能够感受到战斗还在继续的原因是太阳落山与大地颤动。
整个神州的地面开始坍塌断裂，一道道无底的深渊赫然出现，把无数东西吞食而进。
离族也有几道断裂处，离恨天看了一眼，深不见底，连感知都没有办法伸进最里面。
数万真神境大战，源气乱流非同小可，身为主战场的神州自然受到很大波及，整座中原大陆都生出感应，开始颤抖。
众神远去，离恨天双脚离开地面，望向了那些比刚刚还要庞大数倍的人群，那里几乎聚集着神州所有初源、至臻境界的修行者，他们手现道法联合在一起轰击着离族的护族大阵。
这是真的想要将我离族灭族啊。
离恨天茫然无措，就那般看着。
离族最年轻的那位长老离惊雪来到他的身侧，说道：“少主，您此刻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离恨天心里有太多不解，不知道应该从哪里问起，想了想说道：“他们…能破开吗？”
离惊雪说道：“我族的护族大阵是族长花费很长时间才建立起来的，就凭这些未及神境者，不出意外，是破不开的。”
离恨天道：“惊雪大哥，我听说父亲杀了很多人，是真的吗？”
离惊雪道：“是啊…要想完成族长的伟愿，死再多的人都是值得的。”
离恨天不解道：“魔源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父亲变成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离惊雪道：“我并不知道具体细节，但族长要做的事情离族上下都将服从。他才不是魔，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神，在我心里，甚至已经超越了魔祖。”
他将手微微伸起，手指处酝酿着一道剑气，笑道：“少主，你可知道离族护族大阵的弱点？”
离恨天惊恐地看着他说道：“离惊雪，你想做什么！”
那道剑气毫不犹豫的飞了出去。
轰的一声轻响，离族大阵消失了。
离恨天惨然道：“族里的神都已随父亲参战，这里已经没有神了，那些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人群都是初源和至臻境界的强者，我们根本无法抵抗。离惊雪，你想离族灭族吗！父亲为何会把护族大阵交在你手里！”
“你会知道你想要知道的事情，但现在的我只想要战个痛快。”
离族里无数剑光亮起，离惊雪也拔出了自己的剑，随那些族人一起冲向了密密麻麻的蚂蚁群。
离族护族大阵被破，来到这里的人自然要把离族人屠尽，他们的至亲好友都被离族杀死，且都不知道因何而死。他们杀不了离人王，自然把矛头指向了离族，纷纷施展出了强大无比的道法，对准那些敢于飞剑而来的离族众人席卷而去。
整个离族地面空无一人，只有离恨天站在那里，孤独而萧瑟，那些飞上天空的离族人便是全部的离族人，不管老弱妇孺都飞了上去，除了他。
他还是没有明白或者说接受发生的这些事情，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与迅速，就算真的聪明绝顶，也不可能一时之间梳理清楚，所以只能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做不了。
天空是黑的。
深渊是黑的。
离族也是黑的。
此情此景，对离恨天来说便真的如同末日。
这是他的末日，却是离人王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