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门口。
言惜今天刚回来,就被赶着去上学了,还没来得及看看二十年前的家。
看着老妈拿出钥匙打开暂时还比小言惜高一个头、老爸重新刷过白漆的铁门。那钥匙挂饰有点眼熟,小言惜记起来!
哪怕二十年后,钥匙换了很多把,但那个挂饰都没变过。挂饰里面好像是中空的,可以打开,但是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原来这个时候,郑太太就随身带了。
看见自己女儿,眼巴巴地盯着钥匙,郑太太清了下嗓子,适时开口:“这是你外婆给你妈妈的,里面放着妈妈觉得很宝贵的东西呢。”语气轻柔地说完后,她还勾了勾唇角,眨了下眼睛,“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小言惜顺从地点了下头。
“那就先想着吧。”就知道是这样,郑太太无论什么年龄段都是这么可恶,小言惜,鼓了下腮帮子。
屋子前面有一个小庭院,四周种满了植物,桂花飘香了,闭着眼,她跟着旧时记忆,来到角落,来到树下。睁开眼睛,满树的金黄。那一刹那,脑子一片空白,但她觉得心被填满了。花香沁人心肺,鼻子有点酸,正打算45°仰望下天空,老爸的声音不期而至:“回来啦。我就说怎么没人在家,忘了我们家阿惜要上学了呢。欸哟哟哟……”
小言惜,转头看着从门内走出来,还围着围裙的老爸,眼泪还是没收住,跑过去冲入老爸的怀里,惹来他戏谑的笑声:“呀,围裙脏。”
“爸爸!”小言惜摇着头,把眼泪全蹭在围裙上,之后才抬起头,清脆地喊了一声,然后低下头,轻轻迭声地唤着,“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在寄宿读高中的时候,她就每周才回家一趟,初始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同,还是和家人嘻嘻哈哈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老爸的腰有点弯了。老妈说,年轻时干活拉伤了,没来得及痊愈,就又要去上班了。她当时听着,心里不好受,知道老爸这么辛苦,都是为了供自己读书,有时候他还同时干着两份工作,这些都是她从父母对话中推测出来的,他们从不说这些给她听。每到这时,老爸就会打断老妈,说她瞎说,没事的,年纪大了,总是这疼那疼。老妈就会意识到言惜的沉默,她知道这孩子从小要强,总喜欢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然后转话题,重新聊起来。
“怎么,怎么哭了。”爸爸长了厚茧的拇指,揩过她的眼睑,痒痒的。
“没……事,就是屁股有点疼。爸爸,我回来了。我会赚大钱,让你和妈妈,”阿惜想起自己是个小屁孩,该有小屁孩的样子,眼珠子骨碌一转,奶声奶气道“吃上很多好吃的,像……施叔叔他们家。”爸爸,阿惜回来了。
“哟,上学第二天,就这么孝顺了,真难得。”郑爸爸,看着女儿不太满意自己的态度,忙不迭,补了句,“听我们家阿惜的。”
“你们说了这么久,都没看我一眼。心情不好,今晚不做饭了。”郑太太幽幽说了一句,醋坛翻了。
“好好好,我做。”老爸真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郑太太,真幸福。
“算了,你都忙一天了,我来吧。你这么想帮忙,去择菜,切瓜好了。干嘛呢,阿惜在门外呢。”
郑爸爸香了郑妈妈一口:“还是老婆心疼我……没没没,老婆最重要,阿惜是我们爱情的结晶嘛。没爱情,怎么有她。”
阿惜:……所以说,我是副赠品?!
阿惜,搬来个小板凳坐下,靠在门边墙上,把忧郁的小眼神投向庭院四边。
还略显青涩的柠檬,想起奶奶坚信的柠檬泡盐水——有病治病没病防病的偏方,小时候可没少喝。现在想起来,牙齿就吱嘎作响。老爸不知道从哪里挖回来的兰花,养了好久就是没开过花。老妈从公司带回来的五颜六色的海棠,之后被小黑玩死了,气得郑太太想把小黑赶出家门,被爸爸拦下来了。小黑呢?噢,在她读三年级的那年中秋节,才来到家里的。真期待,小家伙的到来,虽然最后失踪了,哎……
阿惜想:如果当初没放小黑出去,是不是她就能寿终正寝。欸,可是穿越重生什么的,都不能轻易改变发生过的事欸,不然会……等等!她想起,上一辈子的今天,施伟铭没有来道歉的,而自己更不会想着原谅对方。如果真是这样,我还会遇到他们吗?
阿惜,小脸一白,那他呢……他是谁?他和自己什么关系?对了,他姓钟,其他的,为什么一天就忘得七七八八了,虽然之前知道的也不多。是为了要融入这辈子的生活,必然的结果吗?可是为什么还会记得自己上辈子玩得好的朋友?为什么独独忘了那个人,那个人真的很重要吗?
小施同学,穿着人字拖,进来看着一脸煞白的阿惜,忙将五指放她眼前晃了晃,看到她眨了下眼,松了口气:“怎么了?”
阿惜,摇摇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不知道从何说起,说了也没人信。
“我爸朋友捎了两个西瓜,我妈叫我拎一个过来,还叫你多去家里玩。快拿着,重得很。”小施同学,看着阿惜欲言又止,啧了声,在她旁边放下西瓜,吹了吹台阶上的灰,一骨碌坐下去了,看得阿惜直看着他,“看什么看,老子……咳,我平时不这样的。别给我爸说。”阿惜点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板凳。
“都坐下了,衣服都脏了,别管这了。你想说什么啊?“这小王八蛋眼神挺敏锐的。这么不羁,谁能想到这是日后,儒雅、文质彬彬、迷死一票女同胞的钻石王老五,小时候就是这么穿着个无袖背心,小短裤,一双人字拖,这么吊儿郎当的,就来串门,还坐在算不得干净的台阶上,张嘴就是“老子“。真没想到啊。她们知道,估计会幻灭。
“你爸……知道你这……副样子吗?”
“当然……不知道。所以叫你别揭我老底。虽然我爸没打过我,但是要罚练字,弹钢琴什么,更可怕。我倒是宁愿,我爸打我一顿了事。嘿嘿嘿。”阿惜真想拍下这个表情,回去倒卖给那些迷妹。
话匣子打开了,放出了一个唠叨鬼,叨走了她的忧愁,罢了罢了,活在当下。
“阿惜,洗手吃饭啦。施同学,怎么过来了,吃过了没?”
“阿姨,我吃过了。我妈叫我送个西瓜过来,可甜了。我妈说,以后您和阿惜要多来串门。阿姨,叫我阿铭就好啦。阿姨,我先走了。”我们的阿铭同学,像是火烧屁股似的,从台阶上迅速站起来,打完招呼,就往外走,还不忘带上小铁门。
“真懂事,又有礼貌。你以后对阿铭同学好一点,别乱起花名。”郑太太看着自己的女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瞪了一眼。她忘记了,今天早上说过的话了?“不就一个花名,是他小气……”改口改得真快,可是又不是她的孩子,阿惜觉得,自己果然是赠品……化悲愤为食欲的阿惜,多吃了半碗饭。
饭后,天色变暗了。老爸打开门廊下的灯,照亮大半个庭院,支了个折叠桌在中央,摆了三个圆凳,去把水井里的西瓜捞上来,切好码好。开吃!
阿惜家,吃饭时间比平时提前了半小时。还能听到左邻右舍切菜爆炒的声响,老旧收音机里传出来的怀旧歌声,门外不时经过的自行车车轮压过石板路的颠簸声,拐弯处按响的车铃声。做好饭的母亲,在巷子里,喊着不令人省心的仔回家吃饭,远处的狗吠声。连夏末烦闷的风都显得不那么讨人厌。
阿惜,大口大口啃着瓜瓤,跑到墙边下一小块土壤边,蹲下来,把西瓜籽一股脑地吐在上面,直至吃完一大块西瓜。她把吃得不见一点红的瓜皮,扣在额头上,走出家门,看着天空慢慢被星星填满,晚风带来满巷子的饭香,夹杂着浓厚的生活气,是高高在上的城市人无法体会到的,突然觉得如果一辈子都这么过挺好的。
可惜,十年后这里被征收了,变成钢筋混凝土森林,困住一群群房奴。天空总是灰霾霾的,星星都找不到几颗了……
西瓜皮都变温了,阿惜瞄准巷子斜对面两米开外的泔水桶,嗖的一下,扔出去,中了。就是桶里的剩饭残羹,因着冲击力,差点没溅到裤腿上。引来邻居张大叔在家里的一句骂咧:“哪个兔崽子,又离老远地扔!”然后他媳妇儿劝了句:“行了,吃饭。和小孩子计较什么,都是左邻右舍的。谁小时候没个皮的时候。”
阿惜怂了,真怕邻居的大叔逮住自己,转身刚想进门,余光看到一身休闲装的施叔叔,愣了下,忙打招呼:“施叔叔,晚上好。谢谢您家送的西瓜,很好吃。叔叔再见!”说完后呲牙,溜进家门。
施叔叔看到了阿惜的整个投掷过程和感受到了邻居大嗓门的威力,愣在原地,听到她的说话声,下意识点了头,反应过来,有点懵,继续往家里走。
阿惜不敢再造次了,连忙回去写作业。小学一年级的作业,so easy。完成后,她还追了会动画片,怀旧下。
九点,她准时被郑妈妈赶去睡觉,一个人。因为爸爸霸着他老婆……嘤嘤嘤,猝不及防,满嘴狗粮。六岁大的女儿,刚刚入读小学一年级,被要求独立度过漫漫长夜。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幸好,阿惜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咳,起码曾经是。
这是回来的第一天,阿惜习惯了半夜才睡的,此时睡不着,正躺在床上,思考人生。
以下是我们阿惜的睡前内心独白……
这是不是我在做梦?嘶,屁股是痛的。我这是重生了吗?也不对啊,上辈子,我都是和老妈一块睡的,是哪里出了错?会不会产生什么蝴蝶效应?我……在那个世界,发生了什么意外吗?老爸老妈他们知不知道?我该不会,挂了吧?我还回得去吗?还是说那个世界才是我的梦?如果,在这个世界里死了,会不会真的就死了?为什么,那个世界的人,那么鲜活?我知道他们是谁,他们长什么样,发生过什么事。唯独,他,像得了白内障一样,看不清长相。薄薄的好看的唇瓣闭了又合,说着什么,周遭一片安静,却听不见他的声音。
有人说过嘴唇薄的人,无情。那……他呢?梦里,他出现的画面最少,镜头定格在一个房子里,他拥着二十年后的自己,裹在被子里。我闭着眼回了句什么,钟?钟什么?声音越飘越远,直至完全听不清。阳光透过浅蓝色的窗帘,打在我和老妈七八分相似的侧脸上。梦里的我一旦接触到有他的场景,都是灵魂状态,旁观着。
这些人……还会和他们再次遇见吗?应该,会的吧?希望……慢慢地,阿惜沉入混沌的睡眠状态。此时,床头柜上的嫩黄色的闹钟时针,正正指向十点,不偏不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