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着各种复杂的思绪走到楼梯口时,发现楼道来往的人都会侧头瞭一眼我们的宿舍,似乎宿舍忽然多了某种神秘物似的。
来到门口我看到,霞正蹲在地上双手灵巧有力地洗衣服呢!当然是给我洗衣服了,这个一看脸盆内黑乎乎的脏水便知。霞的脸上汗珠莹莹,她不时地伸出胳膊肘擦擦汗,然后对何国涛跟张坤数落我的罪状。她说,你们男人没结婚前都这样嘛?我看你俩的床铺挺干净啊,怎么巩祥这家伙这么脏!个人卫生一点都不讲,怪不得找不到媳妇儿。
何国涛对着我可劲儿地笑,张坤也咳嗽一声,抿着嘴笑了。我迈步进去,说,啊呀,救了我的懒命啦。
霞仰头望着我说,你还有脸说呢,看这水,跟下水道流出来的一样。
我不觉得脸有点烧,这也是事实,在事实面前还怎么狡辩呢?我只好说,正准备这两天洗呢你就来啦!
张坤逮着机会添油加醋地说,这还算好的了,早就听说巩祥的内裤一个月才换洗一次,不知传言是真是假!
何国涛也不甘人后,火上浇油地说,什么听说呀,是他亲口说的,这还能有假!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描述我的过往糗事,实在令我不知道如何驳斥,我红着个老脸,走到床铺前,发现床单被套全不见了,只见褥子和被子像被剥了皮的橘子似的,那么新鲜。靠墙根整齐地摆着书本,台灯;纸盒子也是整齐的罗列着,里边放着笔记本,中性笔,感冒药,钥匙之类的。总之,一切都看起来不同于往日。我转过身问霞,床单被套枕套你都洗啦!
霞抬手又擦了鬓角滴下的汗珠,说,不洗我都看着不舒服呀!真难以想象你居然躺在上面睡觉!
我继续红着脸,心中泛起幸福的波涛,不知道怎样感激眼前的女孩,还从没有其他女孩这样关心过我,现在的霞怎么看都像一个娘。我站在床前发愣呢,霞站起身,嗓门提得多高,她说,傻啦!还不帮我搭把手。
我走过去捉住霞伸过来的衣服,一人一头抓着拧起来,脏水连着线儿掉到洗脸盆中。霞说,你们不知道有多脏,我都换了好几桶水啦,看人打扮得跟朵花似的,个人卫生真不敢恭维。男人没个女人真不行。
张坤,何国涛两个也是第一次见霞,应该说相互间都有点局促,陌生才对,可霞那外向的性格,令每个接触的人便有一见如故之感。
张坤说,现在你来了,他或许会改变很多。
霞说,就怕我说的话全是耳旁风。
张坤说,不听话你就揍么,我看他还敢反抗你。
霞说,你别看现在表现地好,谁知道以后会是怎样的。
何国涛说,这你放心,我已经看出来了,巩祥的好日子也快结束了,我看他见你就像老鼠见了猫。
我端起满满一盆脏水拧身出了门,倒在了走廊尽头的厕所下水道。此时黄昏漫来,窗外马路上氤氲着一层淡淡的暮色,来往车辆开着轮廓灯,对面的商铺也亮起了灯光。之前看到这些,内心隐隐浮起莫名的孤寂和伤感,今天,竟看到一丝浪漫来。想着跟霞能并肩行走在暮色中,望着天空零星闪烁的星光,远处山峦起伏,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两颗心也许会靠得更近一些吧。
我重新打了一盆清水端了回去,霞双手水淋淋地拎着还未淘洗的几件衣服跟张坤何国涛正聊我的过往呢。见我进来,霞盯着我,笑眯嘻嘻地说,听说你桃花运挺盛啊,艳萍是哪个呀?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还有两个什么“红”的,看来我真要刮目相看嘛,没想到你还真是大名鼎鼎呀!
张坤何国涛二位哥们一个劲儿地用眼角挑逗我,我就明白他俩肯定又翻我的烂旧账了。我将盆放地上,说,别听那两个货胡说八道,都是莫须有的罪名,吹牛谁不会啊!
霞将待淘洗的衣服放在水中,蹲下身来。我看旁边还放着一盆,说,你歇歇,我来,水挺凉的。
霞说,你还是站一旁好好交代一下你的什么艳萍啦,红啦,我想听听,我对你忽然感兴趣的很。
我只好退到一边,望着那二位哥们干瞪眼。何国涛瞄了我一眼,说,怎么?有什么不满意嘛?我们只是提了个花名册而已,具体内容还等着看您具体表现呢。您说,今晚吃什么?女朋友都来了,是不是该慷慨解囊?哥们吃舒服了,再替你遮掩一段日子,哪天哥们嘴又馋了,您还得多担待。
张坤也附和何国涛的提议,一时间我明白,今天算是跌狼窝里了,可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本来我也是有这种打算的,霞的到来,令我异常满意,替我挣足了颜面。男人的脸面,不需要涂脂抹粉,只需要一位漂亮的女孩站在身边,光辉自然别有风味。
下午的阳光很好,等霞将床单被套枕套拿进来时我才明白,前面她说累了,要休息一会儿,也是托词,她是腾出时间来乘着阳光正好赶紧给洗了,晚上就不影响正常睡觉。这番情意,心思,用什么来表达才能体现出我的感动呢?世间似乎没有这种表达。一切能表达的都是虚伪的,因此,我不想表达我的感动,幸福,我只是发呆似的望着霞忙来忙去的身影,那么动人,引人瞩目。床铺在霞的整饬之下,耳目一新,舒爽宜人。
我们三个青年大男孩瞪着眼看着霞操持“家务”的能力,我们皆感叹,家中没个女人,真是不行。而我算是第一次受女人的“服务”,顿觉得之前的生活全为之黯然失色。
等一切收拾利落后,我们开车去了龚家湾十字。一路讨论吃什么?怎么吃?感觉特别浓重,搞笑,好久没有为吃什么这样大张旗鼓了。只因为搞笑还不是计划着兜内的经济。在霞面前我也没必要装着掖着的,她多么坦诚的一个女孩,她之所以跟着我,爱我,绝不是看出我有多阔绰,富有。一个在工地打工的青年,一切都是一目了然的;而一个愿意跟着打工仔的女孩,一般地都是出于纯粹的爱。我从未觉得爱有这么珍贵,只因为珍贵,也是出于坦诚。原来爱情也可以如此简单,简单到毫无心机,与世无争。
龚家湾十字一如既往地热闹。热闹到这世界有谁没谁,似乎不那么重要。我也从这种热闹中看到了人的数量,也为自己的渺小而卑怯。我们这样的人行走在热闹的大街,容易迷失,也许是怕了迷失,我极力地寻找自己的存在感。而靠着霞行走,便能减少迷失似的,我感到了某种境界的安稳,步子也踩得比以往轻快。
何国涛,张坤走在后边,他俩关注着我和霞。他们或许在研究我跟霞的相处,会不会长久?怎样长久?这都是现实的问题。很多爱情都是开始的疯狂,消失的也疯狂。即使他们二位不思考,我也会思考。可霞的所作所为,让我逐渐从这种思考化为安心地享受。这是很奇妙的感觉。人与人之间地交往,主要还是看心,心是最值得信赖的,假如谁不相信自己的心,便是生命的终结。
我们进了一家炒菜兼营火锅的餐厅。餐厅规模不小,装修也好,服务也是不容小觑的。之前我们还没想着进门呢,两个打扮漂亮的迎宾小妹适时地撩起彩色塑料珠子串成的门帘,笑容可掬,言语客气地出来迎接。见人家如此热诚,也就不好意思红个冷脸。可进去嘛,心里有点打鼓,会不会被迫高消费?可低眼瞄了一圈,发现吃客挺多的,不像那种看人下菜碟的店面。我咬咬牙,得了,进吧,吃吧,大不了多花几个钱,霞大老远来看我,总不至于太小气了,否则,身边这俩哥们儿又该说我第一次请人家吃饭,也打小算盘,节约也要看场合嘛。
我们四人一桌坐定,相互询问吃什么?火锅还是炒菜?张坤,何国涛没什么意见,他们一致认为,今天该吃什么男士说了不算,得女士优先。他们突出了霞的身份,我也意识到,今天我们有了新的主角。霞红着脸谦让着,表现得受宠若惊。最终霞推让不过,看了看菜单,她说,我不喜欢吃火锅,容易上火,那就炒菜吧。
夏天本来就热,吃火锅岂不是更容易上火。
笑完之后,张坤说,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看这情况,今年应该能喝喜酒啦。
何国涛也说,我也觉得你俩应该抓紧,年龄也刚好,爱情这东西,不能谈太久,太久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霞说,还谈什么爱情呀!这社会还有爱情嘛?
张坤说,没爱情你俩算怎么回事?没爱情着你一来就洗洗刷刷的?这就是爱情么。
霞说,我就年龄大了,瞎摸着了他,至于爱情嘛,有点太高大上了。
见我没有作态,二位哥们将目光投向我。我只好有所表示,我看了霞一眼,笑嘻嘻地说,有没有爱情,婚还是要结的嘛,总不能因为没有爱情,就忘了生物的终极意义。
霞白了我一眼,说,就你这样的人还生物价值,这世界多你少你,没什么影响。
我说,话可不能这样说,人类兴亡,匹夫有责嘛。
何国涛说,我看你俩就别讨论大道理了,既然走到这一步,理应好好思谋思谋了,巩祥人也老实着呢,生活态度也相对端正,只要你善于管教,还是能走上正道的。他说完向我眨个眼。我真不知道他是替我说好话呢?还是借机损我。
张坤说,巩祥现在也是有房有车,就差个老婆了,我觉得你俩真行,像何国涛说的,善加管教,那点花花肠子,很快就会老实的。
张坤提到房子,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点羞愧难当。我也算是有房了!可也拖着一屁股债,我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真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那晚,吃饭之余,张坤何国涛二位仁兄再次提到了我过去交往的好几个女孩,唯独没有提到苟丽。我知道,关于我和苟丽对很多人来说,显得太过平淡了,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跟苟丽之间地交往,我从未在众人面前主动表现出来过。在内心深处,我还是喜欢这个女孩的。她文静,温柔,寡言少语,可她周身总能释放出某种我喜欢的气息来,或许这就是爱吧。
跟苟丽之间的感情进行地是有点低调,隐隐地也是出于某种自卑和担忧吧?以前或许太过张扬,到头来,恋爱不成,搞得自己下不来台。人总是逐渐成熟的过程,以前还可以恃着年轻,失败也不那么太过显眼,还有重头再来的勇气。这几年以来,这种优越感再也找不到,整个人也安稳了不少。到后来,我跟苟丽的爱情无疾而终,也几乎无人问津,好像我们从未有过那样一段时光。只有老文有天忽然问我来着,我才告之以实情。我说,结束了,早就结束了,我们不太合适。
老文说,怎么不合适?
我一时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解释失败,可我总能在体面丧尽之时找到比较“合理”的解释来。我说,性格多少有点儿合不来,也许是因为属相问题吧,属狗的女孩,似乎有点不能般配属龙的。我虽这样说,心底还是有些不甘心。都什么时代了,还说属相的问题,总是令人有点落伍的意思。
老文似乎能接受我的解释,他略加思索,便说,好像有点道理,属相不合,那一点办法也没有嘛。不过,你也没怎么亏本,男人嘛,何必那么认真呢!
我对老文的言论感到吃惊!这是什么思维?难道对感情认真就是可笑的?我不知道怎样接他的话,只勉强笑笑,他还以为我得了便宜卖乖呢。他瞭了我一眼,又问,你们之间还联系么?
我说,已经不联系了。
他说,你也太认真了,怎么能不联系呢?
老文一本正经地又问,你们真的结束了?不再联系?
我疑惑地点点头,看着老文,肯定地说,骗你有什么必要?
老文坏笑着说,既然你不再联系,那我可要下手了,你给我说一下她的QQ号。
我有心不告诉他,可也没好意思拒绝,既然我已经不谈了,也就与她没有什么关系了,再说,老文也是单身,人家愿意追求,也是人家的自由。俗话说,一家女,百家求么。因此,我便大方地给老文交代了信息。他欢天喜地说,早知道不给你介绍了,多好的女孩,给你真是可惜了。
那天我跟老文就站在交通路中学对面的巷子口进行地这次谈话,也是从那时起,我正儿八经地放下了苟丽,我将她从我的思想中进行了彻底地打扫。打扫也是徒劳的,记忆好像人体一个宣布独立的王国,不受中枢大脑高层的管制,越是想着清除一些东西,越是清晰起来,像空气化作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从无到有,居然形象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