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诚心诚意致歉。
“倒也不用这么严肃。”霍焉沉沉叹了口气,“我听他说了那晚的事,心知不能全怪你,而你为他做的,我也都知道了。”
月乔仙主还不是仙主的时候,就以美貌名传会城。记得当时我刚入师门,正是碧玉年华,除我之外,师父座下一共五个弟子,只有排在第四的榆薇师姐是女子,免不了暗地里与她争一番颜面。大师兄和二师兄支持师姐,三师兄和五师兄则向着我,山中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直到三昭南泽霍焉以美为名传进山中,我与师姐不约而同偷跑出来一睹容颜,在彻底服气后很快就握手言和。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霍焉,当然我永远不会告诉她。
真正与她结识是三年后,东海有怪作乱于海上,频频扰往来渔民不得安生。东海靠成洲,梅山派最先降怪,未果,遂求助于三昭岛,当时门主估计没当回事,随手指了霍焉前去试炼,结果当然不尽如人意,否则也不会有我什么事了。当三昭岛求到师父跟前时,师父正醉着,就做出了把我派出去的糊涂事。这时我才明白,仙门中到了一定地位的人都不再轻易动手了,美其名曰给弟子出人头地的机会。最后倾三人之力,苦战数百回合,我终于将贮金簪插进了海怪的脑门。从此我们也算有了同生共死过的情谊。
我师父辈分比三昭岛门主还高,霍焉算是门主徒孙辈,算起来得喊我一声师祖。当然,她从未喊过。不过,关键时候,这辈分还是能压人的。
我明知故问:“我为他做了什么?”
“让你那傻外甥力挽狂澜,也就只有你敢想敢做了。”
这是孟熠的想法,但我此刻不好否认,唯有浅勾嘴角以表默认。
霍焉又道:“有清都不放在心上的事,你怎地就看不开。六合门先辈风骨到这一代已所剩无几,即便他陆显赢了第一,还能一举让六合门位列三尊不成!”
五洲仙门数百,公选了七大仙门,可唯有成洲梅山派、沂洲三昭岛、邕洲忘川阁方享尊位,分别以天、月、云为仙号,其他仙门莫不避讳。三者之中,梅山派潜心修行,忘川阁专研秘术,甚少过问世间事,三昭岛志在除妖邪,一直以来都是五洲仙门之首。
原本六合门的合是人和之和,寄意不分尊卑长幼,只论贤愚能蠢,使各载其事,各得其宜,行群居和一之道。自从不知哪一辈门主改字后,六合门便野心昭昭,大失其开山立派的初衷,反而大不如前了。
我笑了笑:“三尊,六合门不可肖想,魁首,陆显亦不能得。”
她打趣我:“这是我三昭岛的事,你一个外人比我还操心。”
“我派与贵派同宗同祖,自然同气连枝。”
霍焉见我笃定,也对这场赛事有了好奇,与我一同南去,谁曾想还未到呢,方才斥责我的那名弟子就折回传好消息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那晚辈若能打败六合门的弟子,何以输得这般难看?”
“他啊,”我随手折了一片路边的树叶,慢悠悠道,“得天助,方可进步。”
“何谓天?”
我大言不惭地笑:“我啊。”
霍焉本想看孟熠如何赢陆显,此番她又回去了。我拉住她:“你不去看看你侄子怎么赢吗?”
“结局已定,就不去凑热闹了。”
但我要去凑热闹啊。按理说,孟熠这一场在赛制内,总排名还是倒数第三,与项丛笙排名一致,可加试一场。若他再赢,便能比肩申传嗣作为允洲弟子在五洲赛中取得的最好成绩,且他力压六合门,光这一点足以教允洲仙门中人一道吐气扬眉。
我便对她说:“比赛结束我再来寻你。”
“不用,我要去面见尊上,商讨一些事情,会耗时很久。”
“如此,下次再见了。”
登岛者众,我到南半岛时,别说找不到好位置,简直寸步难行,眼尖地看到樊柏尧在观台上悠哉游哉喝着茶,宛若看到了救星。我吃力地一边拨开人群一边向他靠近,时不时人群暴喝将我推搡,一路走得歪歪扭扭。
台上正是霍有清与陆显的最终对决,霍有清人如其名,一身清惠之风令人耳目一新,而陆显在被孟熠速战击败后心态已然不稳,霍焉说的对,结局已定。
陆显难以为继却仍苦苦支撑,又一次被击退后仙剑脱手而落,人群爆发出一阵喝彩,作为东道主的三昭岛有着绝对的人心归向,这也更加刺激了陆显,我看到他发狠的面庞淬上了怒火。
未及更细致的观察,我便被旁边人激动的手臂一撞往另一边倾倒,腾空的身体使我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但却被什么给抓住了,眼前场景乍然一换,哪还有什么人群和比赛。
我眨了眨眼,惊恐地盯着星阙问:“你都做了什么?”
“没离得很远,有些话要说,说完我就——”
“你瞬行了?”我打断他。
他愣了愣,点了点头:“嗯。”
“五洲赛期间,整座会城戒严,巫离阵尚且只是监察,但在这里,在这座岛上,试武台之外的任何地方出现法术必将严查,三昭岛任何一位仙主都能看破你的修行。”我气极,朝他吼道,“你疯了吗?到这里来。”
他从未见我如此焦炙,呐呐地说:“我来找你……”
我们还在南泽岛上,东端靠水的岸边,但其实他若想带我出岛,就会发现根本出不去。我伸手向崖边,触及处水幕缓缓流淌,却无法穿过。世间最柔软的水,此刻是最坚固的屏障。
“你可还有遗愿?”我吓唬他,是对于他动不动给我惹麻烦的惩罚。
他竟回我:“再见到你,此生无憾。不论你是否还记得我。”
这算遗言了?这就认命了?
一阵异响溘然而至,屏障被外撕开,盛其煌的脸出现在了裂口处。他不在三昭岛,他身后是兰烬山的黄昏,霞光温柔地打上了我的脸,有一种咫尺天涯的错觉。
我一怔,目光柔了下来,催促星阙:“快走吧。”
他望了我一眼,不舍地走了过去,裂口合上之前,我看见的是他欲言又止的眼神,他总是有那么多话要和我说。
以及,这头在最后时刻从彼端跃过来的白虎,咧开了嘴朝我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