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夜明珠的话，朔阳根本不敢摸着黑往下爬。直到他模糊听到底下有人说话的声音，便大喊了起来：“救命啊……”
听到回应，朔阳又马上回到河边故意弄出来些擦伤。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遇到外人之后的第一反应竟是这个。想来他之前靠着示弱成功反杀了铭辉等人，或许，这就是先前小梅提到过的路径依赖吧。
朔阳的理解能力确实很强。世道就是如此，有人曾靠着强势得到些生存的甜头，那他的性格便会越来越强势；而朔阳沾上了些示弱带来的好处，那也将成为他心智成长的路径。（正反馈）
来人举着火把，将朔阳接引到下面。
朔阳不敢吭声，因为之前听说过烨泽的事情，生怕自己也冷不丁地被他们蒙上头，然后搜个身之类的……那小梅和夜明珠就都藏不住了。所以从上面下来的时候他就打定主意，一有机会，肯定得把它们藏到妥当的地方。
朔阳战战兢兢的被带到离瀑布很远的一个宽敞明亮的屋子里。说是屋子，却没有屋顶，除了宽大的门就是四周一人多高的围墙。想来是因为处在地下空间中、并不需要操心遮风挡雨的问题从而俭省了木料。
坐在阴暗处的一位老者开口了：“少侠从何处来？”
即使是在地下空间待了这么久、眼睛早就适应了昏暗，朔阳还是用了很长时间才看清他的面容。只见他银发稀薄，未着冠饰，一身灰黄色素衣。“我，我是从，从上面漂下来。”朔阳还特意指了指瀑布的方位。
“哦。”老者仰头，“上面，我们之前也曾探过，只是那水道错综复杂，又是在地下，难以辨清楚方向，所以……未得结果。那我想问，你是如何辨识水流走向的？”
朔阳听老者声音善慈，便把自己躺在木筏上随着水流而漂到第一个瀑布的事情讲了出来。
“啊，哈哈。原来如此！真是，不求不妄，苦乐自当。哈哈……难得呀。”老者停了很久才收住脸上的笑，问到：“那你可知道我们这是什么地方？”
“莫不是，外界相传的河洛古城？”朔阳没有多想，便答了出来。随即他看到老者皱起了眉头，又不知所措起来。
“果然是……”“我就说吧！”后面议论的声音传来。
老者：“那你是从何处知道的河洛古城？”
朔阳倒是无所畏惧，不过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万一他们搜身，那到时候蓝晴的夜明珠和小梅便藏不住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摇晃了起来。“我……其实，河洛古城，我自小便听说了。贵城出产的鸣镝箭天下闻名，这……”
“哈哈……”老者颇为得意，似乎是感觉到自己眉宇间的一张一弛便叫眼前的人把一切都说了出来、颇为得意。“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前辈唤我朔阳就好。”
“朔阳，嗯，好名字。”老者思虑稍许，又问到：“朔阳，听你这名字，绝非是出自一般人家。你再来说说你的家世吧。”
朔阳便又把和小狼一起逃荒到啟老那里的故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原来如此。”老者看众人都纷纷点头，便彻底放下了戒心。“好，朔阳。你的故事，也还算是曲折离奇。既然来到我们这儿了，也算是有缘，那我们河洛，就再送你一场造化如何？”
朔阳一时也捉摸不透老者的意思，便假装双手捧着肚子，“我，我去方便一下……”
老者摇摇头，摆手让他去了，丝毫没有要看着他的意思的。
等朔阳回来，老者开口了。“老夫名为洛水涵，洛氏所属，以我最是年长……”
洛水涵讲到，外界传言中的河洛古城，其实有三大氏族。第一便是他们洛氏，人数最众，此外还有风氏以及河姓人。不过风氏与河姓两家同源，若是两家加在一起又明显强过洛氏。尤其是河家与洛家，两族相争已久，看似早已到了有我没他、不死不休的地步。不过，碍于一条不可同室操戈的祖训，他们也并没有做出过分出格的事情。
而就在这不久前，风氏提议，给三族的年轻人举办一届独创大会。即，每族选出十位少年分别参拜洛神，然后基于获得的灵感开始制作兵器。然后，每族自行评选出优胜的三件发明并绘具图纸，在其他两族的监造下再复制十件，共三十三件兵器，交由三十三个人进行生死比拼……
朔阳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对洛水涵道：“老先生的意思小生明白了。您刚刚还说是一场造化，着实可笑了些。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要参与这场争斗？无论洛氏输赢，跟我都毫无关系呀。”
洛水涵捋了捋稀疏的胡须，道：“小友，你还没有听我讲完呐。说是造化，自然不会有欺骗你的意思。只要你参与比拼，无论输赢，我洛氏都将待你如亲，并且赠你一套价值十金的暗器，包括无声袖箭、金钱镖，吹箭筒，背弩。并且，我族的连击弩很快就能研制成功，届时再送你一具。加上这些条件，小友难道还以为是祸非福吗？”
朔阳：“您说的这些东西，我闻所未闻……并且，我，也不认为自己能用得到这些，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去用。”
“哈哈，小友还是不放心我们呀。”洛水涵笑道。
“呃……”朔阳挠了挠头，他也已经猜出来了，如果不进行赌斗自己恐怕很难善了。“先生言重了！承蒙贵族将我解救下来的恩情，本来我做点事情也实属分内。可这毕竟是玩命的赌博，请赎小子，还是得问个明白。”
“嗯？”听到事情有了缓和的余地，洛水涵端坐起来，“刚才我解释的，你，还有哪里不明白的？”
“不妨，咱们敞开了说话。”朔阳壮起胆，说道：“其一，贵族与那河姓人世代争斗，我猜，本来风族的提议是想让两族将矛盾冲突全押在比斗上，这样的话，通过这样小范围的杀戮来解决以前的办法解决不掉的争端……”看到洛水涵不住地点头，朔阳反问道：“可为什么非要让能做出精良器械的年轻人上场厮杀呢？”
洛水涵知道朔阳聪慧，再也瞒不住他，便诚然相告：“确实，你问得很好。上场厮杀的不是他们，而是我们选定的三十三人。”
接下来是两人很长时间的沉默。本来洛水涵以为朔阳会断然拒绝的时候，朔阳又开口了。
“其二，获胜的氏族，肯定还会得到什么？不然，谁会愿意做这种没有意义的牺牲。”
洛水涵有些不解，朔阳到底是愿意参加还是故意在卖弄自己的缜密心思。如果不想参与到赌斗中来，还问这个问题做什么？
不过他还是老实回答了。“是整个地下河洛的主导地位，和这里的器械在当今天下的经营权。此外，我洛氏与河族纠纷不断，与其无休止地磕磕碰碰，不如就真刀真枪的干上一场。”
“什么？”
洛水涵：“说来，长期在外贩卖的，是风族的人。此前，我洛氏曾派人在上面找到了一个叫三宝的人，颇能言语，手底下也有十几号人……但终归我们久不入世，总觉得……”他没有接着说下去。
“三宝？”朔阳张大嘴，他这个时候才想明白为什么三宝非要在地上修那个小堡垒，原来这背后是河洛古城洛氏的手笔。也有可能，他到死都不知道找他的人竟是洛氏。“三哥已经指望不上了，他死了！”
“你认识他？”声音从后面传来。
“前些天，我们一起修造的孤堡。”朔阳转过身来，已经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洛水涵犹疑起来，“这……”
朔阳：“我可以参加赌斗，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三哥的位置，我来取代！”
在一旁沉默声中，洛水涵一个“好”字，掷地有声。
其实刚刚朔阳心里非常没底，他只不过一个豁出去的想法，对于洛水涵答不答应，他一点笃信、甚至一点准备都没有。
就在洛水涵答应之后，朔阳再来想，洛族长毕竟也没有任何威逼的意思。自己落难归落难，权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洛水涵遣散众人，拄着拐走到朔阳身边。“好样儿的。”
朔阳没有回答。
“送你的那套暗器，现在就可以给。你跟我来吧！”洛水涵头也不回，拐杖一点一点的，任凭朔阳跟在身后。
……
朔阳领了暗器，回到洛氏给自己准备的“屋舍”里。说是屋舍，其实跟朔阳见过圈养猪的圈一样，没有顶棚。好在床榻还算舒服。
躺在床上，朔阳因为担心在这没有顶棚的房舍内会受人监看，就没敢去拿夜明珠。
城中无昼夜。
似乎没有天光的时候，人的听觉往往会变得更灵。
吵闹声熄了，所有人吹灯安睡。
一觉醒来，周围的人们一起准备餐食。
这里人吃的还是五谷，朔阳知道这是卖出军械武器的钱换来的。席间，他向洛水涵请求能让他出去到外面晒晒阳光，洛水涵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朔阳：“您不怕我带着暗器逃跑了？”
“这千里大漠，哪有那么容易……哈哈哈，你出去看看就明白了。”
“喔。”朔阳本来也没想着逃跑，被他这么一说也并没有多少意外，反而是更想去见识一下外面，想看看自己先前在水里到底漂了多远。
洛水涵：“也不用叫人带你，大概是每天黄昏时候，大概有半盏茶的时间，有一处地方能透进来少许亮光。那外面是我们放置的一面非常大的铜镜……反正，你向着那道光亮走就行。”
“就这？”朔阳难以置信，“那出去岂不还是晚上。”
“对，就这么简单。”洛水涵看着他，“像我们这种长久生活在地下的人，只能晚上出去，否则，一下就会被太阳给亮瞎眼睛……”
“真不担心我跑了？”
洛水涵：“不担心，相比来说，我还更在意你来时候的那条水路。而且，你初来这里，也没有你能干的活。去吧！回来时候，会有人引你的。你在你房里等着就行，到时候你就会感觉到顶上变亮了一些，然后马上出屋，就能看到。”
“那我，真去了……”
“你！”
没等洛水涵举着的手落下，朔阳就跑开了。
朔阳先在附近游走了很多趟，确实没见什么人来为难他，索性就壮起胆来偷偷把夜明珠和小梅拿出来再藏回身上。
虽然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不过一旦心里有了点期许，永夜便不再那么难熬。恐怕那道半盏茶的亮光，也是所有人的寄托吧！
……
那道光出现了。
很微弱，也依旧胜过城中所有的烛火。
名无固宜，约之以此。
所有人在此刻放下劳作，齐齐看着那道光射来的地方。
朔阳也出发了。
脚下的路虽然不平整，但在远近处的烛火点映下，这里街径笔直。他记下了那道光出现的位置，便狂奔而去。
经过好几座拱桥，朔阳都会忍不住回望一下。
如果先前在崖上等的更久些，一定能看到这里全部的灯光。没有星月的辉映，这里的灯火似乎更让人着迷。很安静，也很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