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的夜晚,山中显得格外宁静,平日里竞相争鸣的蛙虫全都早早进入了梦乡。起风了,云皓山密密的山林中偶尔透出若隐若现的点点灯光,有灯光的其中一处便是管理员所住的一座三进四合院。风起时,院外门牌上的灯准时地熄灭了,“云皓山自然环境研究所”几个大字随即隐没在黑暗中。
钟叔在屋内弹着他的阮,时而铿锵时而哀怨,在此借住的两个研究员还在最远的实验室里废寝忘食地做着研究,完全听不见绕梁的曲调。东边别院旁的一处温室外,方古遥在移植着新苗,忽然,他的手凝住了,屏息静听,沾着土的右手缓缓地移向地上的花铲。
“是我。”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一个低冷的声音。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方古遥松了一口气。他拍净手上的泥土站起身说:“你来了。”
来人从树林的暗处走出来,玄色衣服上用金线绣着的万福纹随风起伏勾勒出瘦削的身材,衣摆一下下拍打着黝黑长剑的剑梢在风中起舞。这挺拔刚毅的身姿、带着忧郁的俊秀的脸庞,正是下午在“竹篱小筑”见到的萧子容。
“我正想着你什么时候会来,你就来了。”方古遥说,“不过,你也太大胆了吧,怎么说也是通缉要犯,这么明目张胆地就在云皓山上到处走,不太好吧。”
“没事。”萧子容与他保持着距离,淡淡地说。
方古遥问:“你怎么在这里?”
萧子容反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说来话长了,总之就是韶家动手了,我们是逃到这的。”方古遥说着,不自觉地往右边不远处的浴室撇了一眼。
萧子容皱眉:“用不着这么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吧,现下这里还安全。”
“你猜到是她?”虽说在意料之中,但从未见过归晨的萧子容能马上确定是她,方古遥还是很佩服的。
“能让你这样的,还能有谁?”萧子容有些得意地嘲讽道,“古老头也真舍得让你沦落至此。”
方古遥不禁苦笑,心想,你这是五十步笑百步啊。
“现下这山里住着的没几户。”萧子容头往四合院的方向一偏,“里面的人也没问题,不必这么防着,你该操心的应该是别的事吧。”、
方古遥摇头:“我防的不是外人。”
萧子容难得地露出意外之色,想了一想,才惊道:“你防她?”
方古遥点头:“先生特别吩咐的。”
“防她什么?她还能伤害自己不成?”
方古遥再次点头。
“为什么?”萧子容不解,这对他来说是个新的重要信息。
“先生说,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有问题。”
“什么问题?”
“她以为她是周庄梦蝶,我们是蝶梦周庄。”
萧子容恍然:“她以为自己在梦里?”
“差不多。”方古遥担忧地说,“要从梦中醒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死’。”
萧子容有些慌了,握紧了手中的剑:“她会这样做?”
“有可能。”
萧子容低头想了想,问:“古希里怎么知道?有先例吗?”
“不知道,先生没说,但看样子是很确定的。”
萧子容沉默片刻,说:“既然古希里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他上下打量方古遥一番:“你怎么连个防身的武器都没有,刚才就准备拿着个小铲子对付我?”
方古遥红了脸:“不能带啊,让钟叔起了疑心就留不下来了。”
萧子容嘴角一弯:“你倒是聪明,知道这里安全。不过,韶家的人既然准备动手,迟早会找来这里。你还是该做好准备。”说着,他走近几步把手中的剑抛给他,“步光借你,可得给我好生保管着。”
方古遥接下沉重的宝剑,发愁这长剑要藏在哪里。
萧子容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一般说:“你现在藏到房里,我在这儿看着。”
方古遥一点头,立刻把剑包在外衣下跑回别院的房间,不过几分钟就回来了。
萧子容见他回来就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倒了回来:“你知道你们下午做事的那家院子的主人是谁么?”
“知道,那个女主人叫苏滢,我要没记错的话,是苏家的人。”方古遥答道,“我早听说她虽病着,却在常年在外。她身边的男子对她极好,像是她的情人,身手极好,防备心极重。以她的病体来看,应该是靠着那个男子才能四处游历的。”
“那人叫顾悯之,就是传闻中的盗圣。”
“盗圣?”
“万神殿的圣物就是他们盗出来的。”
方古遥惊呆了,没想到大家追寻了这么久的盗贼竟就在眼前!
“不过东西不在他们手上,在苏笑手里。”萧子容说,“说起来,你见过苏笑的,他曾在你面前试图用她的血打开圣物。”
方古遥一想起当时的情景,心中就涌起阵阵的愤怒,不禁握紧了拳头。
“关于打开圣物的方法,你们有头绪吗?”萧子容问。
方古遥摇头。
萧子容喃喃自语道:“连本人都不知道吗……”
这时,远处传来了开门声,正在谈话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浴室的方向。
“有机会再聊。”话间未落,萧子容已消失在了密林的深处,方古遥立刻蹲下继续移植兰花。
归晨的脚步渐渐近了,直到在他身边停下时他才抬起头来,劝道:“别过来,都是土,脏。”
归晨毫不介意地说:“没事,我就看看,钟叔说了得多跟你学。”说着就蹲下身来,随即飘来一阵阵浴后的香气。
方古遥赶她:“弄完这株就好了,你先回去吧。”
“哦。那正好,我就顺便等你一起回去。”
方古遥无奈,只得加快移植的速度。不知是不是手提灯笼的灯光太过昏暗以至于看不清,归晨看了一会儿就又往他身边挪了挪。
无月的夜晚,一灯,两人,三四株兰,万籁俱寂,满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