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万物初醒。山中薄雾笼罩,轻风带着夜间清冷的湿气吹在微热的脸上,凉凉的很舒服。方古遥身披蓝色工作外衣,肩背灰色背袋,在归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偶尔会停下脚步凝神往远处张望,不知是在张望什么。
忽然,他回头问她:“你哼的是什么曲子?”
“啊?”归晨都没发觉自己一直在循环哼唱着一首歌,“哦,是《定风波》。”
“定风波……”
归晨高兴跃到他身旁,探头问:“好听吗?”
方古遥点头:“好听。不知道是不是你这漫不经心的吟唱法让它镀上了一层哀愁之色,我听着,这曲子里有股洒脱之意,有种豪迈的气势。”
归晨佩服地说:“好厉害,你都听出来了。你要知道这个歌词是谁写的,你会更喜欢它。”
“是谁?”
归晨神秘一笑:“多情却被无情恼。”
方古遥一挑眉,惊喜:“是他!”
“我把原词唱给你听?”
“好。”
归晨深吸一口气,唱了起起来。
——莫听竹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唱完,她期待地看向他。他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还沉浸在词中的意境中。
她等着。
半晌,他忽地一笑:“这词倒是和现在的我们很契合。”
郊游啊。归晨假装不满地嘟嘴说:“哪有,现在这天可不能下雨!”
方古遥乐了:“你歌是会唱,这豁达的心却没学到半分啊。”
归晨嘿嘿一笑:“你喜欢,我再唱给你听。”
“好。”他说,“你今天精神很好呀,到现在都不觉得饿。”
归晨这才想起来,还没吃早饭呢!
“你竟然会忘。”他安慰她,“再往前就是可以休息的地方了,再忍忍。”
归晨摸了摸肚子,纳闷饿得快的她今天怎么一点不知道饿了。难道练字真有去除杂念、静心的效果?
还是再唱两遍《定风波》吧。想着,她又轻轻地唱了起来。
然而,才唱了两三遍,就感到喉咙干涩,她不由得咳了一声。
方古遥紧张地问:“怎么了,不舒服?喝口水。”说着,就要放下背袋。
归晨制止了他:“不用,没事。到了再喝吧。”
他犹豫了一下,说:“那行。你这又饿又渴的,不用唱了,我已记住了。”
“记住了?”
“嗯。”
“真快!”
方古遥加快了脚步。
沉默了没多久,归晨担心地问:“古遥,我们为什么不走大路啊。”后面没问出口的一句是,会不会迷路啊。
“小路上才容易发现钟叔要的花草啊。”
归晨想,古遥做事就是细致周全,这一点她是远不能及。
“还有,你呀,要叫我远兄。”他的口气就像是先生既无奈又不得不耐心地反复教导屡犯同样错误的学生。
“哦。”归晨一拍脑袋,“远兄。”
不过两秒,她不甘地嘟囔道:“也没人,没关系啦。”
方古遥用更耐心的语气说:“不是有没有人的问题,是习惯的问题。”
“哦。”放弃挣扎,乖乖认错。
走了两步,想想又不对,他好像叫的也是她的原名吧。她偷偷斜眼瞄了他一眼,双标啊!但马上又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他叫的是她的原名吧?
“到了。”
方古遥侧身放下背袋,拿出一把短刀,走进右边树林里。
“跟上。”他说着,利落地削掉了挡路的树枝,一路拍打着草地和身旁的树干。
走不多远,归晨惊奇地发现他们就来到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崖边,远处云海起伏、金雾缭绕的美景尽收眼底。她小心地往崖边靠近,伸头看脚下的雾海,真有一种成仙的感觉。
方古遥紧张地把她拉了回来:“危险!”
“太美了!”她赞道,“你怎么知道到这个地方的?”
“听钟叔说的。”
“他什么时候说的?”归晨不记得钟叔有提到过。
“你老是出神发呆的,怎么听得到他说的那么多话。”方古遥放下背袋,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擦净了靠山的两块大石头,然后又拿出一个木盒,取出了两个用白手帕包着的大包子,“坐下来吃点东西吧。”
但是闻到包子的香味,归晨的肚子好像觉得有点饿了。她高兴地接地包子。
“你什么时候拿的,我都没看到,还以为今天没早餐吃了呢。”
“我早拿了放起来的?”
“厉害。”归晨咬了一大口包子,一下就咬到了里面温热、喷香的肉馅,嘴里顿时肉香四溢。
“真好吃!”她高兴地说,然而方古遥却没吃,眉间似有忧虑之色。
“怎么了?”归晨小心地问。
“归晨,你……想回去吗?”
“当然想了。”她毫不犹豫地回答,“也不知道大家怎么样了,夏可把小曼安全送回家了没有。”
“我说的……不是小舍。”方古遥盯着手中的包子说。不知是不是阳光的光系,满是忧愁的侧脸我见犹怜。
归晨赶紧收回目光。
想回去吗?
她竟一时答不出。
发现自己心里的犹豫后,她感到心慌。
她竟留恋这里?
“总有一天会回去的吧。”她喃喃地说。
通关的时候,自然就回去了。
方古遥黯然:“先生说你只是忘了回去的路。”
“忘了啊……”归晨盯着地上的一块小石子,“我想大概是永远也不会想起来了。”
沉默了一会儿,方古遥试着问:“倘若有办法找到回去的路,你会想去找吗?”
归晨惊讶地看着他。
他说:“既然之前有神界的人来过,还留有记录,那应该也会有‘仙路’的记载才对,说不定还有神成功回去过呢。我们现在不知道是因为我们手上的信息太少,那只要能找到更多的神界的记录不就行了。”
归晨心中燃起了希望:“怎么找?”
“可以从八大家族入手。”
“不是七大家族吗?”归晨问。
“别忘了还有皇室,‘三垣四象’说到底守护的是皇室。而且说不定皇家里的记录才是最全的。”
归晨又问:“古希里先生不是古家的人吗,我们可以直接问他?”
方古遥摇头:“不行,先生是不会说的。”
“为什么?”
“先生曾是家长,他肯定是知道不少神界的事的,但奇怪的是,他们这些家长反而更加守口如瓶……仔细想来,他们之间实在太有默契了。”
归晨知道他要开始推理分析了,安静地咬了一大口包子:“什么的样的默契?”
“比如说,他们太容易就达到一致意见了,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是心照不宣,就好像是早就协商好了一样。”方古遥陷入了沉思,“然后更奇怪的是,唯独韶家不与其他家统一意见……”
归晨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是说韶家有野心,会不会是他们从自己利益出发,有私心,所以才不准备和大家一起合作。就是,故意打破平衡嘛。”
“这里面解释不通的地方太多。若说是因利益冲突所致,可你的到来是突发事件,从各家利益角度来说,他们不应该这么迅速地达成一致意见,他们的反应,给我一种感觉,就好像……”方古遥话说一半,停了下来,只皱眉思考。归晨耐心地等着。
许久,归晨忍不住轻声唤他:“古遥……”
方古遥猛地回过神来,慌张地瞥了一眼她然后赶紧收回了目光。他的样子,似是惊恐。莫不是想到什么可怖的事?
“……我想……”方古遥说,“他们是想让你留下来吧。”
留下来?这倒是可以理解。她留下来对这个世界是有好处的。
归晨又有疑问:“我记得韶家是各家之末,能力最低、势力最小,怎么反而其他家族不敢管他?”
方古遥说:“不是不管,是在观望。全因韶家现在有皇后撑腰,各家长有所忌惮。这位出身韶家的皇后在二十年前的后位之争中就充分显露出她的手段和能力。可是连先生他们都败于她之手。‘礼仪之辩’后,前皇后被废,先生退出朝堂,若善公被降爵。”
“这么惨?”
方古遥神色凝重:“就是这么惨。也不知这韶家皇后用了什么手段,竟让皇帝坚定不移地站在她的一边,最后还逼得前皇后主动和离。”
“凭什么!”归晨拍案而起,她最恨负心汉。
方古遥苦笑:“还能为什么,为天下太平。”
“天下?”身为皇后,要考虑的事情末免太多。归晨恨恨地一拍腿,“皇帝自己怎么不考虑天下太平?”
方古遥长叹:“他为了新欢可以不管不顾,她却不能。”
“渣男!”归晨怎么骂都觉得不够解气,“抛妻弃子的负心汉,还要妻子为他着想!”
方古遥幽幽地说:“抛妻弃子……没有孩子,是休妻的理由之一。”
归晨张着嘴,骂不出口了。
无子嗣。千古多少女子受苦于这三个字。
“所以,韶家逐渐显露出头之志,因皇帝偏心、皇后狠毒,其他各家都是能避就避。内阁议会自先生他们离开之后势力也大减,无法再往一前一样制衡皇权。现在你出现了,正是韶家一举上位的机会。”
“为什么?我有什么用处?”
“什么用处?”方古遥抬眼看她,“七大家族每家各掌控着一项国家命脉,比如海因家掌握科学技术、李家是金融,这皇后就算是权倾天下,也不敢轻易对各家下手,可是现在你所拥有的知识技术远超各家所有。”
他这么一说,归晨明白了。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其他各家不是更应该阻止他们以求自保吗?”她问。
“确实是该自保,但具体该怎么自保又是个难题。”
“啊?很难吗,来阻止他们就好啦。”
“别人怎么知道你不是和韶家一样有私心,是来抢人的?”
“啊……不至于吧,累不累啊。”归晨想想就觉得麻烦,“那就只要阻止他们来抓我就好啦,也不需要多做什么。”
方古遥摇头:“你还不能领会到这其中的凶险,这可是一招不慎,万劫不复。所以当我知道古希里先生要出面带你时,我是由衷地佩服他。”
是古希里主动收留她的?照古遥的说法,他这是主动把火往自己身上引了。
方古遥继续说:“而且就算是真的没有私心,单纯地就在阻止韶家的行动后就让你回小舍过回原来的生活,在皇后眼里这就已经是站队了。皇后多虑,必会下手。”
“唉。”归晨不由得叹气,“这么说的话,我们就只能靠自己了?”
方古遥点头:“现在的情况,大概是这样了。”
归晨担心地问:“可是就靠我们两个,真能顺利逃脱吗?”
“尽力。”方古遥乐观地说,“现下能躲到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能逃多远就逃多远。我们真正要做的是争取时间。”
“争取时间?”归晨不解,是在等什么吗?
方古遥耐心解释:“你想,别人就是要出手救我们,也需要时间来谋划、准备啊。”
归晨恍然大悟,心中燃起了希望。原来拖字诀还真可以有用。
方古遥掏出熟悉的保温杯:“吃饱了吗?渴了吧?”
“饱了。”归晨说,她就一直没觉得饿。接过杯子喝完水,他又倒一杯。
“多喝点,我们还要去个地方,路可不近,而且路上你又唱歌怎么办。”说着,他的嘴角扬起一阵笑意。
又有什么风景绝美的地方吗?归晨欣喜地站起来:“去哪?”
“几度居。”方古遥收拾好东西说,“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该主动尝试寻找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