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岁的宇文离刚升任羽林军长史,正在军卫处包扎胳膊上的伤口,羽林军的旧例,每任升任的武官都必须经历武试,宇文离自是不怕这个,但是怎奈监试官故意刁难,并未做到点到为止,事后监试官还当着众人的面皮笑肉不笑地跟他致歉,宇文离暗自冷笑,却也只得接受道歉。这哑巴亏他得吃,毕竟刚刚升任长史,不能给人落下“摆官架子”的名声。
谁知刚包扎完,就看到一名小侍女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一开口就是:“哎呀,宇文大人,恭喜呀。”
这模样这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在恭喜他的样子,宇文离眨眨眼,看清楚了来人是陈琪宫中的秋枫之后,问道:“秋枫姑娘,怎么了,你们家长公主又出什么岔子了?”
他问这话是有原因的,文佳长公主陈琪,虽然真的文采出众,落落大方,但是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她内里可是十分地闲不住。
“哎呀宇文大人,来不及了,您可得帮帮奴婢们呐!”秋枫急得直跺脚,恨不得立马拉走宇文离,要知道他们家长公主确实是出了问题,今天是及笄的好日子,但是陈琪却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女子及笄,是大事,证明其已成年,已经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宇文离虽从小跟陈琪亲厚,而且也当过她一阵子的护卫,但是自打他正式加入羽林军之后,就不能随时见到她了。内外有别,男女有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这位小长公主一有事情往往只有宇文离能解决。这不,重要的及笄礼,长公主失踪,秋枫只得跑过来找他想办法。
近两年,陈胤在朝政上已经开始懈怠,但是唯独对待这位妹子却是没有怠慢过,宇文离大致能猜出来个原因,毕竟从今年开始,与西陈联盟的小国们都频繁开始出使西陈,就连身边适龄婚配的世家子弟们也开始蠢蠢欲动,希望与西陈皇室结亲。但是陈胤即便再糊涂,也不可能随意操办长公主的婚事。历来皇家公主的出嫁都是很有意义的,陈琪自然也不会例外。想到这里,宇文离默默叹了口气,对秋枫说道:
“走罢,兴许我知道她在哪里。”
秋枫对宇文离的话深信不疑,陈胤对宇文家十分重视,宇文离虽说不再做陈琪的护卫,但是依旧可以出入御花园等后宫的外围部分,宇文怀则可以随时见到皇后张氏,秋枫有时候会想,陈胤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然不会默认陈琪在宇文离事情上的任性。她不明白的是,这些皇家的弯弯绕绕,怎么就这么麻烦,不然自家公主兴许和宇文离会更进一步也说不定。
宇文离自是没有察觉到小侍女的心思,他只知道今日断不可由着陈琪的性子来,于是带着秋枫前往御花园。秋枫很奇怪,明明大家都围着御花园找了不下数十次了,都不见陈琪的影子,为何宇文离却还是到了这里,难道他们还有什么地方漏掉了?眼看年轻的长史来到了锦鲤池旁,秋枫突然想到陈琪跟她说过的往事,她与宇文离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如今二人皆已长大,早就不是可以随性而为的年岁了,可是那棵具有特殊意义的柏树,的确可能是陈琪的藏身地。
锦鲤池旁的柏树,枝叶繁茂,站在树下隐隐约约能够看到枝叶间有裙裾一闪而过,秋枫忍不住“啊”了一声,她怎么事先就没想到要往树上看一看呢?可能是觉得自家公主不可能爬的上去这么高的树吧……宇文离也奇怪,要知道陈琪从未在不经自己陪同的情况下爬树,没想到她还有这么厉害的一面,且不说这树有多高,如果让国君陈胤看到,还不定怎么惩罚她宫里的侍从呢。
秋枫奔到树下刚想叫,就见宇文离伸手阻止了她,然后这位年轻长史一个飞身就上了树,来到了陈琪身边,把这位淘气的公主吓了一跳。
“宇文?是你……”陈琪睁大了眼睛,道。
“是臣,公主殿下,您这是在做什么呢?”宇文离看到对方被吓到,忍住笑问道。
“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躲到这里来么?”陈琪看着宇文离的样子,有点低糜,如果宇文离当真不知道她逃掉成人礼的原因,那她可就白在意他了。
宇文离当然知道,最近这些希望与西陈皇室联姻的氏族们都活跃了起来,而陈琪身为西陈唯一一位适龄出嫁的皇室女,注定要成为拉拢强有力势力的砝码。有多少试图想跟西陈贴近关系的部族和小国,都在盯着这位长公主的及笄礼,陈琪自然不高兴参加。
“长公主,您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陛下很是疼爱您,您不愿意,他不会勉强您的婚事的。”宇文离不痛不痒地宽慰道,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话不太可信。如今陈胤是一天懒似一天,他能想起陈琪的成人礼已经实属不易,怎么可能寄希望于他会真的在乎陈琪的心声呢。可是事到如今,除了安慰,宇文离想不到好的办法。
“呵……”陈琪对于他的话不置可否,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委屈道,“宇文……我好想离开这里……”
宇文离的胳膊本就受了伤,被陈琪这么一抓激发了伤处,疼得他微微皱了皱眉,动作顿了一下。陈琪虽然激动,但是还是意识到了宇文离的不对劲,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宇文离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
“怎么回事?!”陈琪吓了一跳,想凑近看看宇文离的伤势,但是又怕再次碰到,有点不知所措地问道。
看到她如此小心翼翼,宇文离也不忍起来,他自幼跟陈琪相识,这位小公主从不摆架子,也不是很任性,只可惜……宇文离在心里叹气了一声,说道:
“臣无事,小伤而已。”
“还说无事!都流血了!我听说了你顺利升任了羽林军长史,怎么,还有人欺负你吗?”陈琪严肃起来,不由得挺直了脊背,这小模样,就像是要给宇文离打抱不平似的。
宇文离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了,他安慰陈琪道:“真的不妨事,羽林军升迁,都是要比武的,臣赢了,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看到陈琪又要急着说什么,宇文离打断了她的担心,继续说道:“臣荣升羽林军长史,又恰逢长公主及笄,臣没什么能送公主的,金银玉石又太过庸俗,这样好了,臣悄悄带公主出去散心,如何?”
“你……说什么?”陈琪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惊讶极了,要知道私自带女眷出宫可是要受罚的,即便宇文离是丞相宇文怀的侄子,又深得盛宠,在这非常重要的日子“拐带”长公主出宫,也是大罪。
“臣带您出去散心,您可千万要保密呀。”宇文离冲着陈琪眨眨眼,笑道。
陈琪立马闭上嘴巴,坚定的点了点头。笑话,既然能出去,她当然不会傻到去“告状”,这种事打死也不能让陈胤知道好吧。
于是,当机立断,宇文离拽着陈琪,在秋枫惊呆的目光中飞出了御花园,跑出了宫门。秋枫跟不上也叫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二人飞跑出去,等到意识到这件事必须得上报的时候,这两个人早就没了踪影了。
于是在长公主及笄礼的这一天,主角就这么被“拐跑”了,宇文怀发动禁城军去找,陈胤看起来却一点都不着急,不仅如此,他还安慰宇文怀道:
“不过是个及笄礼,晚点举行也未尝不可。”
接着便无视张皇后率领的命妇们,自顾自地回寝宫饮酒去了。张皇后无奈,只得暂时安抚命妇,令宇文怀继续寻找陈琪和宇文离。
这边,宇文离带着陈琪逛遍了西京的大街小巷,带着她沽酒、买糖人、看杂耍……希望陈琪能暂时忘记自己的身份,变得舒心一些。陈琪也确实是沉浸在新奇与兴奋中,遇到什么都想去试一试,末了,她拉着宇文离坐到了一座画舫的船篷上,听着船上的歌妓们唱着莺莺燕燕,望着远处的夕阳。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宇文离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他带着陈琪出来放松心情,属于治标不治本,甚至说是残忍。一旦关在池子里的光鲜锦鲤,某一天游进了大海,就再也不想着回池塘这件事了。可是宇文离真的不忍心陈琪受到委屈,这个小姑娘,倔强又纯净,如果她真的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该是多么地难过……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不提回宫的事情,直到陈琪开口道:
“宇文,你一定要变强。”
“嗯。嗯?”
“你要成为羽林军统领,然后是护国大司马,为了……”陈琪鼓起勇气说了这么半句,却再也无法继续说下去。
宇文离看她欲言又止,琢磨了一下刚才的话,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抓不住其中的含义。如今的他,即便真的努力向上,护国大司马也不是一般官员能做到的,他还年轻,什么时候才能实现陈琪的愿望呢,他实在是没有把握。所以对于陈琪后面的话,他没有承诺什么。
天黑以前,宇文离把陈琪送回到宫中,陈胤没有说什么,宇文怀倒是重重惩罚了宇文离,罚他先去昭元宫向国君领罪,然后回到府中跪祠堂。那天,宇文离跪了一晚上的祠堂,第二天没能参加陈琪补办的及笄礼,陈琪猜到了他不能来的缘故,也没有迫切希望他能来,虽说自己打扮得十分漂亮,惹得张皇后和命妇们连连夸赞,但是她本人并没有多高兴。
多年之后,陈琪在回忆及笄礼前后事宜的时候,尤为难忘的还是那日宇文离带她逃出皇宫游玩。那次短暂的“出逃”,是她收到的最好的成年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