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戈夫的海崖边,一座宏伟的教堂伫立在悬崖边缘,在海风的日夜吹蚀下却仍旧那样光鲜亮丽,一尘不染。
漆黑的玻璃嵌进洁白的墙体,连阳光都照不进这座建筑里面。
身着黑白色主教长袍的老人慢慢悠悠地提着灯火,行走在这幽暗黑冷的小世界中,一支一支地点燃教堂内的蜡烛。
静谧的大殿内空无一人,桌椅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只有灯笼微弱的光火,在墙上倒映出老人苍老的背影,形影相吊。
但老人丝毫不以为意,依旧慢悠悠地点着蜡烛。
许久,老人终于点完了大殿神像下最后一根蜡烛,仿佛完成了某项巨大的工程,长舒一口浊气,缓缓坐下。
“主教,奎恩特有新消息传来。”
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忽然传出阴冷的人声。
但老者似乎完全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继续打理了一会他浓密而干枯的长胡须,一直把每一根胡须都整理干净才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眸,轻声回答。
“他看见了什么吗?”老者问道,声音平静而悠远,宛若山间空谷回音。
“火焰……即将熄灭的火焰……”
“是新降生的‘圣者’吗?是否出了某些意外?”
“似乎不是……奎恩特说,那团火十九年前他看见过一次,但是在一年后不知为何再也无法看见。如今它重新出现,却变成了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火苗。”
“原来是那位吗?”老人回忆起了十九年前的那一天,脸上露出了似有似无的微笑,“本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新出现的这位‘圣者’似乎很特别呢。”
“需要将他带回来吗?”
“他会被‘那一边’的存在发现吗?”
“……应该不会,那团火已经变的太过弱小,如同普通的火焰了。”
“那就不必强行带回了。”
“可是……”
“不必担心,”老人宽慰道,“世间万物皆有其特性,火焰一旦燃起,便不会再轻易熄灭,这一点,也许正是我们之前的‘圣者’们所欠缺的。”
“要放任不管吗?”
“在有被发现的危险前不必强求,火是绝对的侵略者,太过焦急或许会引火烧身。”
“明白。”声音冷冷道。
“他身边有什么教徒在吗?”
“没有,但‘先知’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已经动身出发了。”
“那就好。”
“不制止一下吗?”
“那孩子的话,就不需要。”
“是。”
“最后还有一件事,”老者睁开了浑浊年迈的双眼,轻声道,“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希望你能走出那件事,谁都不能将自己的生命和尊严践踏在脚下,谁都不该认为自己能这么做,这是一种狂妄。”
“你能明白吗?”
再也没有回答,但老者也没有恼怒。
他依旧坐在老旧的木椅上,看着一点点亮起的教堂。
几千只辛苦点燃的蜡烛,不知何时,已将整个教堂照的金碧辉煌。
老者的影子,也在这光芒下重新缩回了老者脚下,变成了小小的一块。
……
森林中,帕西法尔正带着齐序,跟随着维克多的队伍动身前往这个国家的王都。
虽然已经对维克多是个贵族公子这件事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帕西法尔看到那将近几百号人的队伍齐声向维克多问好时,朴实的乡下人内心还是被震撼到了。
知晓了事情的经过后,所有的队员很轻易地就接受了来历不明的两人,比起这件事他们似乎更惊讶维克多居然会伤到无辜人和帕西法尔能挡维克多一招这种事。
从洛吉村离开后已经过了半个月,形如长蛇般的巨大队伍仍在漫无边际的森林中前进着,马匹拉着行礼,维克多的同伴们则分别握着武器或是画着金狮的旗帜,所有人都从容不迫地跟随着最前方骑着狮鹫前进的维克多。
帕西法尔和齐序则坐在最后方,整支队伍唯一的马车中。
虽说是马车,但在帕西法尔眼中这已经与自己在流放地的家是差不多的大小了,足足需要八匹马类凶兽才能拉动,车内装潢富丽,桌椅板凳床一应俱全,铺着有几十个平方大小的舒适地毯,甚至还有插花和挂在墙上的油画,是帕西法尔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待遇。
于是帕西法尔果断放弃了思考。
“我貌似还挺有蹭别人车的天赋。”帕西法尔想起离开流放地时也坐了一天的牛车,在心中默默地吐槽了一句,随即继续看向手中的地图。
这辆马车听说是团队里的人专门为维克多打造的私人赶路工具,虽然维克多并不喜欢这种单纯享受的生活,但由于是队友们的一片心意自己也不好意思丢掉或送人,于是乘此机会干脆借花献佛地用在向帕西法尔赔礼了。
身为一个外来人,在所有人都努力干活的时候混吃混喝似乎有点不厚道,从小信奉‘不劳动者不得食’真理的帕西法尔其实也很羞耻。
但奈何他的身份实在是不能为人所知,在找到新身份前必须尽量减少和他人的接触,所以脸皮再薄他也得忍着,大不了还有齐序和他一起羞耻。
身上的尘土早已被清洗干净,伤口也被适当地处理过了,缠绷带时为了不让人看到手上的印记只让齐序一个人帮忙,结果就是原本只打算把手给包住,现在却几乎全身上下除了头都被齐序强硬地包得严严实实,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等价交换吧。
白色印记是每一个外来者离开流放地时被赐予的礼物,象征着一路的所得,因此这样的人在外界一般都会被奉为从绝境生还的英雄对待。
可对帕西法尔来说这东西就是个烫手山芋,因为他根本没法向别人解释这印记的具体来历,说多错多,结果他不得不把这‘英雄的象征’和黑色印记一同隐藏,怕人看见。
队伍的行进路线也是帕西法尔争取来的。
维克多原本就是出来旅行的,所以总喜欢往有山海森林之类的地方跑。
半个月前,为了帕西法尔他打算改道前往普通城镇休养,被帕西法尔多次坚定表示“像这样顺着森林走就好”后才放弃改变计划。
虽然对外界的城镇着实好奇,但要是暴露自己对外界的生活一无所知的状态的话事情说不定又会麻烦起来,所以最终队伍还是避开了沿途所有城镇,一路顺着森林行进着。
“从地图上标注的路程来看快要到了。”帕西法尔估测了一下。
如果说想要世界地图的话就太可疑了,只能退而求其次得到了这个国家的地图。
也担心过要是对方会想“明明是要去王都却连方向都不知道”这样的事,不过好在自责状态下的维克多似乎智商降低到了帕西法尔的可控范围内。
维克多的给的地图非常详尽,不仅各大城市和地貌分布标注得一清二楚,甚至连未探索完的海域和洛吉村这样的农村都贴心地标注了出来。
自己在欧德曼的书屋里也曾看到过这个名为赛斯忒的国家的地图,但那是很古老的版本了,和手中的那一份相去甚远,看来外界的生活也不是一直安定的。
帕西法尔用这半个月的时间差不多已经背完了整幅地图,终于解决了新生活中的第一个难题。
“话说地图上满是这种微笑的狮子脸标记,维克多是把这个国家都走遍了吗?”心情愉悦的帕西法尔忍不住笑出了声。
马车忽然震了一下,随即便是停下的声音。
应该是又要原地休整了吧。
这半个月来帕西法尔基本都在车内养伤,几乎忘记了外面的时间,只能凭直觉定下判断。
帕西法尔的猜想很快得到验证。
车门被缓缓推开,扛着十字枪的维克多全副武装地走了进来,在马车内却不显丝毫的拥挤。
摘下头盔后的维克多其实是个金色短发的年轻帅哥,看起来也就是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碧绿的瞳孔灿若翡翠,整张脸一直都是很温柔的神情。
真不敢相信就是这样一个翩翩公子脸的人有着秒杀自己的实力。
维克多照例关心了一下帕西法尔的伤口,紧接着便说出了帕西法尔最关心的话题。
“马上就要到默默亚特了,”维克多高兴道,“我们在原地做完最后的休整就准备进城了。”
“是吗?”帕西法尔藏住内心的悸动,表现出适宜程度的喜悦,微笑道,“那可太好了,这一路上多亏你照顾了。”
“啊,没什么没什么,本来就是我的不对,”维克多摆摆手,却又问道,“不过你真的不跟我回雷欧家族的宅邸吗?我还想好好跟你赔个不是的。”
“不必了。”帕西法尔淡笑着婉拒了。
根本不可能去的,雷欧家族这种一听就很有档次感的东西绝不是自己现在就该去的地方,就连来默默亚特都是临时起意的。
“只是去办点事情而已。”
“需要我帮忙吗?我在王都还是有点朋友的。”
“不劳烦了,拜访几位长辈而已。”帕西法尔信口胡诌。
维克多也察觉到帕西法尔去意已决,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扭头转向床上熟睡的身影,担心道,“他没事吧?”
床单上,齐序正像抱着抱枕一样抱着白罗熟睡着,姿势极其不雅,嘴角还有口水隔三差五地滴下。
维克多倒是不太介意自己的床被怎么糟蹋,但齐序这半个月以来却整天都在这样睡觉,倒不是严重到一睡不起,是只要拍拍就能叫醒的那种程度,可一旦别人稍不留神他就会又突然睡着,而且绝不会主动醒来,这就不免让人担心。
帕西法尔心也悬着,但对着外人还是只能硬着头皮摆出一副一切皆在掌握中的表情,示意维克多并无大碍,心里想着赶快在王都里找个落脚的地方检查一下。
维克多眼见最后的挽留也没有结果,便不再多言,交给帕西法尔一块令牌后安静地转身离去。
“这块令牌是雷欧家族友情的象征,若是遇到任何不公平的对待,请尽管过来找我,我们永远都会是你的盟友。”
半晌后,帕西法尔终于来到了默默亚特的城门口。
虽然已经事先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亲眼见到时帕西法尔还是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土豪的世界我无法理解”。
巍峨的三重城墙庄严如山岳,站在城墙下甚至连太阳都无法看见。灰黑色的砖石整齐拼接,仿佛一层层密不透风的钢铁。
城墙顶布满哨兵与哨所,黑压压的一片,密集却不拥挤,一眼看去上百士兵以整齐划一的步伐有条不紊地绕着城墙巡逻。
城墙外围钉着用铁水浇筑而成的百兽的巨大头颅雕像,让这座大城看起来颇有一股凶戾的气息。
但百姓们似乎并没有被这面外观恐怖的城墙吓到,四处城门的入口人头攒动,人流来往络绎不绝,排出的长队一直延伸出百米之外,粗看之下恐怕就有不下上万的数目。
但即使这样,城门口的治安也丝毫没有变得松懈,所有人都自觉地排队等待,等着门口的卫兵们一一检查盘问,才被允许放行。
但维克多只是向卫兵出示了什么东西就直接跳过了所有的步骤带着这支多达百人的队伍进了城。
帕西法尔从车窗缝中向外观察,后面排着队的平民们羡慕地看着,有敬仰,有崇拜,却少有嫉恨,让他大感意外。
“这家伙人气这么高的吗?”
叫醒熟睡的齐序,假装不舍地与维克多的队伍成员一一告别,帕西法尔朝着相反方向漫无目的地向人多的地方走去。
“终于摆脱了那个热情的家伙……”
一边走着,帕西法尔一边在脑海中刻下一切可能有用的信息。
真是座恐怖的城市。帕西法尔感叹道。
明明只是一座城市,却几乎把森林外的整片平原地区都纳入其中,从地图上看占地有数千平方公里,一直建造到不可撼动的山脉前才堪堪却步。
据维克多介绍默默亚特本身就可以算是个小型的国家了,城内有着十分完整的生活系统,光是农田就大到足以养活一城的人,只是平常专门用于为贵族们种植各种珍稀难活的植物。
身边的人流熙熙攘攘地穿过,穿着从衣衫褴褛到绫罗绸缎一应俱全,有些非卫兵的人直接骑着马就在人流密集的大街上昂首前进,身旁的行人却纷纷退开,有些人甚至特意停下脚步鞠躬行礼,大家都下意识地为前者让出一条前进的道路。
“那就是贵族的生活吗?”帕西法尔将眼前的贵族和维克多对比了一下,忽然觉得这才是童话故事里那些普通贵族的生活画风。
“随便一个贵族都有维克多那种实力的话我也太挫败了。”帕西法尔苦笑。
“什么是贵族,外面的某种职业吗?”一直跟在身后的齐序忽然问道。
“不算是吧,”帕西法尔一边走着,观察着周边的环境,一边回答,“外面的世界是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根据出身不同会有不同的权利,高一级的人对低一级的人有很大的特权,甚至是生死的决定权。”
“为什么要把人分等级呢?只有团结一致所有人才能一起生存下去,这样的道理外面的人不懂吗?”
“可能是他们也有我们不知道的困境吧。”
“外面的世界也很不容易呢。”
“是啊,也许比流放地更艰难……”
闲聊间,帕西法尔终于勉强认出,这里应该是类似商店街的地方,街道两边各色店面鳞次栉比地开着张招揽顾客,五光十色的招牌看的帕西法尔眼睛生疼。
心累的帕西法尔艰难地带着齐序挤出人流,却忽然被人拍住了肩膀。
“小伙子,能不能告诉我,你身上的这把剑,是从哪里来的?”
苍老的声音从帕西法尔背后传出,听的人脊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