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观海拿着那枚铜钱走时,魏不落说了:“算上今晚,我哥已经在家里呆了三晚,按照规矩,明天就可以下葬。”
司徒观海手中铜钱紧了紧,却只能无力干笑:“放心,司徒家与魏家世代交好,明天我一定亲自前来,和魏家一起送贤侄魏升离开。”
司徒观海又怎会不知,这是要让他传话给灵剑侯,若没个动作,明天他年家在城西的活人宅,就要被魏家以一枚铜钱买下,变成魏大公子的死坟地。
司徒观海转过身,轻轻叹息着离去,如今的魏家已经风雨飘摇,他不知魏家还有什么底气胆敢与灵剑侯硬碰硬死磕。或许不是魏家,只是那青年一人,可惜,什么白衣魔屠只不过是过去式,不代表所有人都惧怕那个已经完全黯淡的辉煌。
……
夜幕悄然到来,很深沉,灵堂之内,一尊棺椁,一盏火光摇曳的长明灯,一个消瘦青年。这一晚,是魏升呆在家里的最后一晚,注定不会平淡!
有客不请自来,门开不走,偏偏飞檐走壁。
“魏落,我等来自灵剑侯府,此行只为取你一人性命,你若乖乖出来,我等定不会滥杀无辜!”有雄厚声音,炸然响彻。
魏不落眨了眨眼,什么时候这大夏京都,杀起人来都如此光明正大了?
他慢悠悠起身,顺手从身边盘子里拿起一枚苹果,冲身后挥了挥:“哥,你说灵剑侯连杀我都这么‘正大光明’,生怕别人不知道,不像是杀了你的幕后黑手,对吧?唉,想不到你这专注调戏妇女的浪荡子,也有些不知跟脚的仇敌……”
魏不落咬了口苹果,缓步走出去,身着白衣头带孝,一步三晃,放荡不羁,仿佛天塌地陷也无所谓,反正奈何他不得。
周围的四方房脊之上各站着一人,围拢的正中心便是灵堂,他们之中有老者,有壮汉,有蒙着面不想泄露身份的,也有身材婀娜的女子,四人所持兵刃皆为剑,却又各不相同,拐剑,巨剑,长剑,子母双剑。
相传,灵剑侯府世代与武林交好,尤其是一些用剑的好手,但凡去了侯府,必然被热情招待,因此受过灵剑侯府恩惠的剑客不少,犯了事被灵剑侯庇护的剑客更多,其中一些,就顺理成章归顺了灵剑侯,有些是护卫,厉害的便是客卿。
能世代传承下来的家族,如果没有足够的底蕴,那是笑话,当然,像魏家这般已经走向落寞的除外,反观灵剑侯府,说不上正如日中天,却也算得蒸蒸向上。
魏不落仰头依次看了看那四人,他们尽皆一身萧杀之气,毫不遮掩,这是武林人士在一次次生死搏杀中,养出的气息与气势。若是普通会些拳脚的武人站在魏不落的位置,恐怕已经腿软到站不住脚,恨不得跪下来磕头求饶,对方还未出手却已是稳操胜券。
可惜,对普通人是那般,对魏不落来说不过清风拂面而已。而且,他也有属于自己的气息与气势,那是在沙场中杀戮无数伏尸遍野所养出的“势”,可惜若在这里用出,接下来也就没得玩了!
“你们找我?干啥啊?”魏不落啃着苹果,含糊不清的发问,如同待宰的羔羊问屠夫,真要杀我么?
“哼!”一个老者手臂一甩,一枚铜钱直奔魏不落射来,地道之大,速度之快,如果打在坚硬处,恐怕铜钱都会化作无数碎渣。
魏不落手臂一晃,将铜钱捞在手心,看了看,乍然惊喜:“小花,你怎么回来了?”
正是他先前给司徒观海的那一枚。
“灵剑侯给足了你面子,让司徒家主代为传话,只要你登门拜访,愿意与你协商司徒斐婚嫁之事,你却不知好歹,竟想让侯府老宅成为你魏家坟地。灵剑侯府不可辱,无论你是真魏落也好,假魏落也罢,今晚必死!”手持拐剑的老者说完,纵身一跃,仿佛燕鸟滑飞,直奔魏不落杀来,其他三人同样如此,不仅都是剑客,也都是轻功好手。
魏不落将手里的半个苹果向上一抛,隐入天空夜色不见踪迹,接着重重一踏步,带起一连串模糊身影,只是简单出了一拳,老者怎么来的怎么倒飞回去,甚至连剑也不及出,接着是壮汉,蒙面人,女子……
当魏不落重新回到原点,伸手一捞,苹果从天空落在他手心,美美的啃了一口,这才看向那跌回四方屋顶不断呕血的四人。
“我没学会武,也不懂什么奇门遁甲毒药暗器诡道秘术,就是从小骨骼好,力气大些,速度快些,嗯,也更抗揍些。所以,我不算是最顶尖的那波‘高手’,但打你们,抬抬拳而已!”
魏不落打着哈欠,转身走回灵堂,身影逐渐隐没,声音这才再次传来:“让灵剑侯过来见我,不然老账新账加在一起,明天就不只是年家老宅要成为我哥坟地那么简单。自然,听说你们侯府还有位大客卿,是一等一用剑的高手,也可以让他来继续杀我试试!”
拐剑老者起身后,充满冷笑的一抱拳:“阁下好身手,不过莫要太过自负,我等与那位大客卿交手,也不过是对方随手一剑的事,莫要真的以为,天下间只有你一人是高手!”
言下之意,老者认为,灵剑侯府的那位排名第一的大客卿实力不在魏不落之下。
听牛皮怪说,大夏武林有云:不会用炁的,根本算不上高手,除非另一个气勉强练到了顶点。
如那晚见过的御龙卫三位副指挥使就是后者。
魏不落还未走过一趟大夏武林,分不清到底什么是所谓的高手,也不管什么炁与气的,只记得从小到大,能把认真起来的他打重伤的,只有一个家伙,最后被他用神兵砍死,头颅还割下来送给了皇帝陛下,羌魔元帅。
那四人还是走了,飞檐走壁的离去,也不知最后他们会把灵剑侯请来,还是直接带着那位大客卿“找回场子”。
……
已是深夜,魏不落盘膝而坐,上眼皮和下眼皮总打架,摇头晃脑,哈欠连天,可谓毫无“高手”风范。
就这时,细微的脚步声从远处缓缓传来,定睛向外界的黑暗看去,是一位穿着藏青锦袍,腰跨赤长剑,人近中年的男子。
男人的身影显得纤长,个头很高,略略有些瘦弱感,离得近了,竟能从他身上闻到浓重的脂粉气味。
魏不落动动鼻子,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头也不抬,没好气的嚷嚷道:“娘娘腔,别进来,站在外面就好,熏死了!”
那人很气宇轩昂,但美中不足,脸上挂着厚厚脂粉,有些不伦不类。
“魏落,真的是你,哈哈,当年从你第一次叫我娘娘腔时,我就说过,你可别死在羌魔人手里,要死,也得死在我年丰尧剑下。”来人在灵堂外停下脚步,他自称年丰尧,赫然就是灵剑侯。
灵剑侯竟然真的来了,而且是孤身前来。
“我们这些武将世家的消息来源,都是那些大文官听剩下的,挑挑捡捡半真半假再传出来,当年,有人说你死了,还有更隐匿的消息称,你杀了羌魔元帅,被免去了死罪,只是让陛下软禁起来。这五年,你到底去哪了?”
魏不落瞥了一眼那家伙,还是老实回答:“就在京都天字号监牢,说起来,离你的灵剑侯府不远!”
两人不算是朋友,从魏不落第一眼看到刚当上灵剑侯的年丰尧,那一脸脂粉,便喊了声娘娘腔,而那三个字可谓是后者的逆鳞,自此算结下梁子,那时的年丰尧如果不是要装病避战,估计直接就会向魏不落出剑。
其实,年丰尧并不是真的娘娘腔,面容足够硬朗,声音虽然细了些,还是更偏向男人,而且性取向绝对正常,家里妻妾成群,做事风格也很男人。偏偏有个喜好,爱在脸上涂抹脂粉,还是特别浓重的那种,为此,连皇帝陛下都调侃过他,可怜女儿心,生在男儿身!
年丰尧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拿他这点喜好说事,什么娘娘腔,脂粉癖,不像个男人……皇帝陛下调侃几句,他不会生气,反而与有荣焉,但其他人胆敢胡言乱语,下场一定很惨,可却还是有个例外,就是魏不落……
年丰尧啧了啧嘴:“竟然就在天字监,介不介意告知一二,你排进了几号牢房?”
魏不落露齿一笑:“二号而已!”
年丰尧眉毛一挑,转而哈哈大笑:“原本还想着尝试一番,看能否让你死在我的剑下,如今看来,还是算了吧。不过……如今天字监发生了不小的变故,御龙卫和邢堂联手搜城,那件事是不是跟你有关?你又是不是逃出来的罪犯之一?”
魏不落懒得解释,拿出一卷黄布诏书跟对方晃了晃。
年丰尧沉默少许,了然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四公主生日,陛下会赏赐下一份一等替罪诏书,又指定只能在京都监牢使用,原来,是陛下想假借四公主之手放你出来,当然,里面肯定还有些弯弯绕绕,恐怕别说是我,就连你这当事人也不了解不清楚!”
“哼,娘娘腔,以为谁都是你么?每天算计来算计去累不累,当年你看出羌魔人可能设下圈套,故而装病避战,让出先锋职位给曲靖,怎么,他做鬼后没来找你么?”魏不落撇嘴说道。
当年第一先锋官,皇帝陛下最早册封的并不是曲靖,而是眼前这位灵剑侯,也是因此,他跟魏不落才有了交集,只是出征前夕,灵剑侯告病,才替换大雪刀曲靖。
年丰尧对那番话不以为然,反驳道:“同样,魏落,也不是谁都是你,不是谁都生而神力,可以随随便便成为战神杀神,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活法!我若不多加算计,如今的灵剑侯便是我哥哥而不是我,我若不算计,我不是死在羌魔平原就是死在了陛下的旨意下,年家传承两百年的灵剑侯位也要拱手让人!再说,魏落,你便没有算计么?你就没有推测到,今晚来的不会是那位大客卿而是我?”
魏不落沉默好一会。这家伙曾经见过他出手,知道八成不是对手,虽总想着偷偷摸摸出剑,却更喜欢和他讲道理,似乎能在某方面压一压他就是好的。
“这番话,有一点不对!”
年丰尧疑惑:“哪里不对?”
消瘦青年露齿一笑:“我现在不叫魏落,叫魏不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