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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曾省惊眠闻雨过 不知迷路为花开 (1)

一个“雨”字,点点滴滴滴到明,淅淅沥沥成秋事,滂滂沱沱漫天满地。云浓水深的诗情画意,就宛在其中。

所以,雨下的小巷里总是行来一些诗人,雨下的窗里总有几个诗人在听那雨声声断,雨下的江湖总有几个漂泊的诗人被雨打归舟……

雨的甲骨文是 ,就像天空中飘飘洒洒落下雨来,落在春的泥土里,滋养了大地,开出下一个花季。而最后到了这个现代的“雨”字,则像是一场淋淋漓漓的雨落在门窗外,是一汪春愁,落花寂寂黄昏雨,深院无人独倚门,是一滴滴枕前泪与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

回昆明的时候,看见哥哥那三胞胎中的一个,刚3岁,老在画画,我很奇怪,他为什么满篇都在画大大的9,而9的圆圈下的竖还是虚线,问他画什么,口齿不清,听不明白,结合听懂的那只言片语,我自己看了半天,大惊,他这是在画下雨的云!让人不禁要惊叹于中国连一个幼齿孩童都有着从仓颉而来的天生的文字创造力,他们可以将倏忽不能触摸到的自然现象简化成如此简单的一个符号!记得我自己画的下雨的云,画一朵云,云下很多小点就是雨,嗯,似乎没有多大的想象力。对于我的震撼,小屁孩很不以为然地瞅我一眼,然后继续翻到新的一页,再次很高兴地画满大大的9。这就是一个3岁孩子下雨的天空,满天落下的都是一个9字。

而他画小区花园里的小桥流水,亦是一样的简单,两道平行的半弓线,中间一道竖曲线,一个符号就是那么漂亮的4个字“小桥流水”!呵,这是个画起画来很会偷懒却偷得很有创意的小孩啊。

一个“雨”字,点点滴滴滴到明,淅淅沥沥成秋事,滂滂沱沱漫天满地。云浓水深的诗情画意,就宛在其中。

曾省惊眠闻雨过不知迷路为花开所以,雨下的小巷里总是行来一些诗人,雨下的窗里总有几个诗人在听那雨声声断,雨下的江湖总有几个漂泊的诗人被雨打归舟——

戴望舒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方文山雨中恰好经过某一个人的身旁时,他恍然想到了那骤雨过后,桂花园中飘落的满地清香;

席慕蓉叹息一声,说:“如果雨之后还要雨,如果忧伤之后仍是忧伤,请让我从容面对这别离之后的别离。”

而余光中亦说听听,那冷雨。看看,那冷雨。嗅嗅闻闻,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饶你多少豪情侠气,怕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风吹雨打。一打少年听雨,红烛昏沉。再打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三打白头听雨的僧庐下,这更是亡宋之痛,一颗敏感心灵的一生:楼上,江上,庙里,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

这些作家的雨中情就像散文般铺开滂滂沱沱,而在中国古典诗词的千山万水里,更是有多少诗人雨里行来,断雨成一珠一字——

孤独的白居易风雨晚泊——“苦竹林边芦苇丛,停舟一望思无穷;青苔扑地连春雨,白浪掀天尽日风;忽忽百年行欲半,茫茫万事坐成空;此生飘荡何时定,一缕鸿毛天地中。”

雨过山村的王建——“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看中庭栀子花。”

元稹夜里听到的雨声——“竹瓦风频裂,茅檐雨渐疏;平生沧海意,此去怯为鱼。”

而卢士衡在僧房听雨时,“古寺松轩雨声别,寒窗听久诗魔发。”

……

诗人雨下的情淅淅沥沥,而小女子望雨生的情亦是点点滴滴滴到明,邀郎卷幔临花语,看帘外细雨濛濛湿芰荷。这样迷茫的情感,这样暧昧的情绪,这样点点的忧伤,红楼隔雨相望冷,想着那个人珠笸飘灯独自归,轻风细雨亦打落片片残花碎。

那日本的《万叶集》里亦有诗说这小女子望雨的情:“待我君衣湿,君衣不可分,愿为山上雨,有幸得逢君。”

所以,雨里的花,就像这雨下的女子一般,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有着那么些薄凉的忧伤,有时三点两点雨,到处十枝五枝花,四五朵山妆雨色,两三行雁帖云秋。可是,可是这一雨一风皆遂性,花开花落尽忘机。

所以,人间尽似逢花雨,莫爱芳菲湿绮罗啊。

而雨里那些台笠冒山雨、渚田耕荇花的耕者更是在中国文明的长河里身骑吴牛不畏虎,手提蓑笠欺风雨。他们比诗人更懂得雨的激情,所以他们对雨比诗人更热情,文明因为他们而如细雨无声却有情、有色、有滋味,有了春草的怒长,有了春华的怒放,有了人间的承续……

想那京剧《锁麟囊》里富家的小姐薛湘灵出嫁时,也是遇上了一场风雨而停花轿在春秋亭上,就在这一场风雨中她遇见了与自己同时出嫁的贫女赵守贞,那赵守贞叹自己贫贱哀戚,而心有戚戚的薛湘灵便从嫁妆中拿出内装珠宝的锁麟囊相赠,雨停后,二人分袂别去,没有想过再有瓜葛。

六年后,家乡遭遇洪水洗劫的薛湘灵与家人离散逃难到卢家为奴。薛湘灵却见自己当日赠赵守贞的锁麟囊就供在香案上,想自己人事已非不觉感慨悲泣。原来卢夫人即那日与自己同在雨中待嫁的贫女赵守贞,他们夫妻二人之后凭着自己赠送的锁麟囊里的珠宝起家,当他们得知薛湘灵就是那赠囊之人时,万分感激,敬如上宾,并助其一家团聚而两家亦结为百年之好。

想她们出嫁的当年,一个红衣女子轻撩开帘唱:“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

从此一个贫家女子就改变了命运。

两个出嫁的新娘在风雨中如两只孤燕,于浩远天下错羽相遇,从此相遇的情情意意都各自斟酌珍重。

很显然,富家女薛湘灵对人生中擦肩而过的一次风雨相逢投注了最真的情感,她的珍惜,就改变了一个人一生的方向。我们的一生,也会遇到一些来到我们身边只为了躲避一场风雨的人,而风雨中,一个顺手的度济,就改变两个人相遇的冰冷,改变一个人人生的温度。

雨过天晴,各自散去,我们会忘记大雨中的相逢,忘记避雨的狼狈,忘记雨里同站屋檐下的那个人,忘记这场大雨……

但很显然,贫女赵守贞记住了这次风雨中的相逢,记住了那偷偷撩起轿帘偷望自己的待嫁女子,记住了那个女子送过来的锁麟囊。

记住了,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原路回去,恩所起处,义之所往也。

所以远水兜转,落难的薛湘灵曾经施出的恩多年之后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多年以后,再回到她们初逢的时候,还是那一场风雨飘摇——“当日里好风光忽觉转变,霎时间日色淡似坠西山。在轿中只觉得天昏地暗,耳听的风声断,雨声喧,雷声乱,乐声阑珊,人声呐喊,都道是大雨倾天。那花轿必定是因陋就简,隔帘儿我也曾侧目偷观。虽然是古青庐以朴为俭,哪有这短花帘,旧花幔,参差流苏,残破不全?轿中人必定有一腔幽怨,她泪自弹,声续断,似杜鹃,啼别院,巴峡哀猿,动人心弦,好不惨然!于归日理应当喜形于面,为什么悲切切哭得可怜!”

多年以后,再到她们重逢时,还是这个善良的女子唱:“今日相逢得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

相逢有相逢的际遇,重逢有重逢的故事,相逢有相逢的天恩,重逢有重逢的人义。

譬如她们的相逢……

譬如她们的重逢……

杨贵妃死后,唐玄宗狼狈不堪地自西蜀返京,刚进入斜谷,也是遇霖雨连绵,数日不息,于栈道的雨中听得铃声叮当,想起杨贵妃,唐玄宗听得这雨声更是凄泠泠,于是采其声作得一曲《雨霖铃》,以寄情恨。这便是词牌《雨霖铃》的来历。

想当年,为唐玄宗轻舞着《霓裳羽衣曲》的杨贵妃,象征着唐玄宗与她幸福的巅峰,而此时唐玄宗为她作的《雨霖铃》则喻示着他们“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悲剧收场。

长恨啊,长恨——

……渔阳鞞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后来,洪升的《长生殿》还专为此雨中的霖铃声写了一出《闻铃》戏。那皇帝独自登临意转伤,蜀山蜀水恨茫茫,不知何处风吹雨,点点声声迸断肠。于是问那高力士:“你听那壁厢,不住的声响,聒的人好不耐烦。高力士,看是什么东西。”

高力士说:“是树林中雨声,和着檐前铃铎,随风而响。”

唐玄宗惊叹:“呀,这铃声好不作美也!淅淅零零,一片凄然心暗惊。遥听隔山隔树,战合风雨,高响低鸣。一点一滴又一声,一点一滴又一声,和愁人血泪交相迸。对这伤情处,转自忆荒茔。白杨萧瑟雨纵横,此际孤魂凄冷。鬼火光寒,草间湿乱萤。只悔仓皇负了卿,负了卿!我独在人间,委实的不愿生……”

这唐玄宗就像欧阳修听得一片人意奔腾之声,那高力士则宛若小童子清亮地点明:“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一切不过是你的幻象,你的情恨,你的不能自我原谅罢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不过唐玄宗为这场爱情终究留下了几滴雨声,让这场开场婉转缠绵中间惊天动地的戏的结尾落下寂寞哀伤的戏幕,而后观众才能散场,他们的戏也因着主角悲伤的回忆才成为不能忘却的经典。

后人以《雨霖铃》为词牌名写了不少词,但写词写得最好的当是那大宋的情圣柳永——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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