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了云山镇,窗纱被灯影摇红;忙碌了一天的白无咎也终于有了余裕静思白日积攒下的疑惑:
今日伊始,两个镇民团体便同时呼吁下属成员:在出门时要掩住面孔,以来迷惑对立阵营的视线,以免造成冲突等难以处理的事件。
这很浅显易懂。它来自于其背后操作者的意志...树木藏于森林,阻碍了对镇民身份的认知,会让主谋更加安全的活跃于舞台之上。
毕竟人们大多都很愚昧。没有人诱导的话,即便自己有了混水摸鱼的资格,无能者也依旧会恪守本分。
然而这一计策是把双刃剑,它面对的对手是我,我必定会利用这一点缺陷……
那么若如此这般,是否正中了幕后之人的下怀?他是想进一步的混淆视听?让我就这样掉进他的步调里,再不停的设置障碍,拖延时间吗?
因为可能是陷阱,所以我不该踩进去吗?
不,不是的。
我现在对“他”实在是知之甚少,即便此次是场鸿门宴,也必须要闯上一闯。假使真的被他骗过了,也只能怪自己心机太浅,实力不足罢了!
“来,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手段吧。”白无咎注视着渺渺远方,似能够望穿天际。
——
“我套上它会不会更醒目了。”林舞鸢展着那件严实的袍子翻覆地看,“心虚的人才会套上它吧。”
“这您说的可真不假。”于玄策附和着唱道,“谁曾想这世道忒无常,正衣冠之人也怕见光,白日蒙面竟成了风尚。”
“嚯,不无道理呢。”
捂实面孔,披上衣袍,二人一边说着年年岁岁相近的话题,一边缘着盘肠小道下了山。走到镇里,街上人烟稀少,果真有不少人同样遮严了脸庞。
二人走啊走,直到那日上中天。
“于先生?”
“在。”于玄策向一侧抹了抹稍稍遮挡视线的发丝。
“若我记得不差,这条路我们走了有三遍。”
“好像是的,看来昨夜没有睡好呢。”
“你的手在抖,没事吗?”
“昨夜又受了凉风吧。”
“……”
林舞鸢一脚顿住,歪了歪头道:“我去打听一下罢。”
“等……!?”于玄策赶忙拉住她,“你去,若是身份败露何如?还是我去。”
林舞鸢却只是扭头看他,玩笑似地道:“那便一去不回。”
言罢,她便径直地向道旁一位男子走了去。
“叨扰啦。不知乡人可认得位叫作姜子琛的人?小女子是他的旧交,有些事情找他。”
那男人身材消瘦,衣着也有些旧了。听了这段奇特的问询,他不禁皱起了眉头,犹疑的打量起蒙了面孔的林舞鸢。
“贼喊捉贼,姜子琛就是我也。”他摸着下巴,他道出了出人意表的答案。
贼喊捉贼?这人怎么搞的,说话真是奇怪。
林舞鸢这样想着,又一边琢磨着那句蹩脚的话,微微顿首道:“多谢乡人指点……欸?”
林舞鸢霎时一呆,人不由得别过头去向后看了一眼,一个好笑的想法油然而生:
于先生...该不会是紧张到围绕他要寻找之人绕转了街衢三匝?
见她正愣神,姜子琛似是想到了什么,蓦的紧张起来,冷然道:“无事不登八宝殿。你莫不是来找我们家和解的?哼……过去这么多年的夙怨,是不可能简单结束的!”
林舞鸢惊讶的扑闪着双眼,有四个大字忽的在心头猛闪——
“果不其然也……”见她人杵在那里,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姜子琛面上又多带了几分嫌恶。
这、这属于……适逢其会?
“虚情假意,合着根本不是他本人来找。我们家的天命可是“商贾”,就算这事情过去这么久,我可也没那么好糊弄!”他呵斥道。
这番话语声色俱厉,弄得林舞鸢觉得自己的眼角湿湿的。
都六年过去了……他...居然还能一下子就猜出我来此地的目的。若不是时时刻刻的掂念着那段旧情,又怎么会落得这般念念不忘?
“你怎么无言以对?是心思都被我一览无余了吧?”
厉声打断了少女的思绪,她慌忙应道:“不、不是这样的。请你相信我们的诚意!你看...当时的一切都属于年少...不经世事。虽然迟了这么久,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亶他的心里也一样都是在一直在挂念着那段时间的!”
被吓的节奏一乱,林舞鸢的说话方式好像也受了对方的影响。
姜子琛的青筋爆的明白,显然,林舞鸢那拙劣的话语已经完全的点燃了他的怒火:“一句不经世事就结了?歉意管用的话,还要官府做甚?!”
“噫!?”
林舞鸢被那骇人的气势搞得心口一突,习惯性的垂下头,低低地道:“对...对不起?”
“嘿。”
不想见她服软,姜子琛竟笑出了声来,继续逼近道:“翻开卷帙浩繁的大徐历律,就没有不恪守天命不受到惩戒的。谁不想安生过日子?只要你有足够的诚意,我自然也不会去犯那个险。
所以……”他搓搓手指,那是个人尽皆知的手势,“我这六年来的损失……怎么都要一并补上吧?”
“哦……哦。”林舞鸢答应着,脑子空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已经听不明白了:
既然是挂念着……他们的感情就还能够修好吧?虽说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是...好像这嫌隙用钱就能弥补得来,这岂不是血赚?
该不会,他只是想找一个和解的理由?
心情好了不少。可是做事不能过于乐观,她犹疑地问道:“有了银子……就能将那事……一笔勾销?”
“正是如此。精打细算也要个几百两吧。”姜子琛也很坦荡。
林舞鸢心中有些雀跃,轻车熟路地摸出了身上的全部银票。那数目,莫约有个三百两,急促了姜子琛的呼吸。甚至于...他还在怀疑自己是否有什么内幕不甚明了;莫说这银子……还要少了不成?
若这事吧,就这样发展,后世难保有野史会这样记载:
林氏有女名舞鸢。生年不详,卒年不详。自小居于深闺,不谙凡事。
云山乡里有两户久不睦。一日,舞鸢途经此地,见有不平,斥重金三百,与人出资以修好。其二户皆得利,得大欢喜,终归于和。
实在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可就在姜子琛兀自兴奋的功夫,一双可憎的手忽然伸出,一把握住了那满含财富的皓腕。声音倒是熟悉,虽说不曾对面,可它的主人在这几年来,可真算是这镇上的名人半个。
“林姑娘怕是误会了,这其间令有门道。这笔钱,还是留给自己花的好。”
见来人已近,姜子琛退了半步,呵问道:“于玄策?你来到这里做什么?”
面上不动声色,漆黑的眸子在二人间回转。于玄策微微顿了一下道:“我来看你……过得怎么样。”
这句话是何等的荒谬!
于是姜子琛双手抱胸,冷笑了一声道:“嚯。这还不显而易见?家里的商铺让人夺了,还欠了人家的子钱。你根本想象不到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
“……李家的小子的确更有经商的才干,而你们也曾有过嫌隙。不过...他能逼你家到这等地步我倒也是意料不到。”
这话无疑击中了姜子琛的痛脚,压抑了多年的愤怒早已达到瓶颈。只见他猛地抓住于玄策的衣襟,吼道:“他就是个低贱的帮佣!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冷...二位冷静点!我们...我们不是来吵架的……”林舞鸢慌忙想将他俩拉开。
于玄策只是漠然的注视着姜子琛的怒色,他实在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看他。
“你……”望着于玄策的那张恶心的脸,姜子琛的面容在不断扭曲,“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你从来都没有看得上过我。”
他放松了身体。
“那一开始……我还因与你的决裂而感到后怕。在经历过家族衰败、众叛亲离后,我更是感觉到绝望!
在一个个夜深人静的夜里。怀念起这种日子,我总是恨你……又不敢恨你……惶惶不可终日……”
姜子琛抬眼望着于玄策,渐渐松开了握紧了他衣襟的手,“可是我突然什么都不怕了。哈哈...原因就是你在这个时候站到了我的身前!”
“为什么?”于玄策开始想不明白了,“你方才是把这位林...姑娘误认为是李家派来求和的人吧?你们因不守天命而失势的旧势力与得势新势力的此役成败,全赖于那位大人的想法;所以你才会以为他们会谈条件,让两家和解,诣在把自己摘出此次的纷争,以防白大人选择另一方的风险吧?这与我……可没什么关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子琛长笑一声。此时的他,是那样的无所畏惧,“不要装蒜啦。于玄策。我为什么这么恨你,你自己不清楚吗?要不是你有求于我的话,会在这等剑拔弩张的时刻才出现在我面前吗?”
“我有求于你?”于玄策眯起了眼睛。
“当然了。你是……怕我说出去那件事,让白虎宫的大人知道吧?”姜子琛走上前,用指尖狠狠地怼着于玄策的胸口:
“关于你是这此纷争的始作俑者那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