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傅沅换上乡土味十足的绿白双色中学校服，扎起了村花专属的小辫，顶着她的宝贝“眼镜”，过校门时甚至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念念有词，果然顺利混进了石溪中学那帮青葱少女中。
而段壁人就没这么好运了，但不是因为他昨天过去“洽谈”、被保安记住（今天早上已经换了另一个保安），而是，他运气太差。
本来一切都好端端的，他换上校服，学着傅沅配了副黑框大眼镜，平光的，在包里放了两本书店买的模考卷以防万一，甚至还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
不仔细看，他也就是个被中考折磨得十分显老的初三生罢了。
结果，他在过校门的时候，手机还是响了。
石溪中学和大多数中学一样，自然是不让学生带手机上学的，保安立马就抓住了他，要求交出手机、今天放学再来凭学生证领回家。于是，在登记没收财物的环节，没有准备“学生证”的段壁人就被保安无情地拒之门外，表示要他回家去取“落在家里的学生证”，顺便回去的时候把手机留在家里……
他被气个半死，后来一看却是一年前订的备忘提醒，他亲妈今天大寿。这下脾气也不知该朝谁发，只暗恨自己没提前记起这茬。
傅沅隔着学校围栏在里头朝他和善微笑致意。
段壁人磨了磨牙，“哼~幸好昨天我留了一手，在老梅儿子的QQ空间上扒了一圈，已经找到跟他同在石溪读书的几个人。进不了校门，我还不能另辟蹊径么？”
另一边，傅沅进了校门后就直奔出事的教学楼。
石溪中学不大，进了校门，东边是操场跑道，西边是篮球场、以及其他占地不广的运动设施。再过去，两栋教学楼在正中，一栋行政楼在东边，宿舍、食堂在西北方向，教职工家属楼则在东北角。
整个学校占地面积比傅沅家的小区大不了多少，而出事的那栋教学楼，也就是梅启轩所在的初一年级教学楼，就是西边那栋，离石溪小学不过一墙加一条小路之隔。
教学楼五层高，一层架空，梅启轩的初一（1）班在二楼最西边的教室。
据石家人的说辞，梅启轩是三天前上午的课间发生的意外。当时，大多数学生都在自由活动，小部分在教室学习，大部分在教室外走廊、楼下的空地上放风。突然，有人听到了尖叫声，再然后，大家就在西教学楼前的空地上发现了昏迷不醒、头破血流的梅启轩。
石巧巧说，这些事情经过都是出事后，学校找目击学生、老师调查后拼凑出来的结果。学校“闭关”之前，她进去找初一（1）班的学生问过，有留意到事发时情景的学生都是差不多的说辞。
但，没有一个人宣称看到了全部过程，他们只看到了结果，听到一声尖叫。此外，再无其他有用信息。
也就是说，所有的目击者都没有留意到，梅启轩坠楼那一刻及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到底是自己跳下去，还是不小心掉下去，还是被别人推下去，无人知晓。
经过那块画着人形白线的空地时，傅沅脚步一顿。
她没有引起其他学生的注意，因为很多人都跟她一样。梅启轩坠楼事件发生才三天，许多人还心有余悸，路过这里时多半绕道走，或者是停下来指指点点一番。
地面的血迹自然被清理过了，那松软的泥土表面能看得出是新翻过的。
“幸好这里不是水泥地面，不然，梅启轩未必能幸存……”傅沅抬头看了眼楼顶，如是想。
她随着学生们走上楼梯，越往上人越少，到了五楼时，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多半眼底挂着深浅不一的黑眼圈，书包似乎也比其他学生沉重不少。看上去，像是初三的。
石溪中学似乎是为了让初三学生专心备考，特地将他们分散在两栋教学楼的最高层。
但，一分钟后，傅沅不禁有些怀疑这一做法的可行性。
因为她在五楼往上的楼梯拐角闻到了淡淡的烟草味，还看到了个睡眼惺忪的少年正往墙上按灭烟头。看上去，年纪更像刚刚从她身边走过的初三生，甚至更显成熟一点，但行为举止犹如天壤之别。
“大清早的就在这儿躲着抽烟，这石溪中学不是说是县重点吗？学生素质似乎有些参差不齐啊！”
傅沅和那少年对视一眼，犹豫了下，要不要折返回去。毕竟，这个节点上往天台跑，似乎有些敏感。
不料，那少年懒洋洋地对她道：“天台锁了，上不去的。”
傅沅愣了愣，伸长脖子一看，果然，那灰白色的门关得紧紧的，两边门把手被粗粗的铁链和一个硕大的锁头牢牢禁锢住，就差没往门上贴“闲人勿近”这四个大字了。
“你是哪个班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傅沅支支吾吾指了下东边的教学楼，便要往下跑。
那少年又道：“你是不是想看有人跳过楼的天台？我会开锁哦。”
傅沅一愣：“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很有自知之明，即便她长了一张娃娃脸可以装嫩，但她真实年纪到底比这少年大了整整一倍，又不是什么天仙之姿，哪里能一个照面就俘虏这么个青春期少男？
那少年却懒洋洋道：“又不是白帮你，要收费的，开锁一次一百。”
这倒是比她小区外面的开锁师傅便宜。
“成交！”
和少年一起走上天台，靠在几乎有胸口高的围栏边上往下看时，傅沅心里竟有股熟悉的感觉，仿佛这一幕之前发生过一样。可努力去想，却死活记不起来，脑海里只闪现过一副破碎的画面，叫人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风景好看吗？看完了就走吧，我还要把门锁上。”
站了不到三分钟，少年就开始催促她滚蛋。
傅沅无语道：“守株待兔，这该不会就是你的生财之道吧？付钱给你的人多吗？”
少年痞痞一笑，“你是第一个顾客，别人都嫌贵。”
离开前，傅沅的眼神一直落在天台一角的白色石灰痕迹上。
“这里怎么像是新修过的样子？难道是栏杆长久失修松动，导致的意外坠亡？”
快走到四楼的时候，还听到他神秘兮兮的声音传来：“我知道你不是我们学校的，不过，我会帮你保秘的。我这个人，向来很擅长保守秘密……”
她眼神一闪，楼梯扶手上的手指突然攥紧。
行政楼。
从一早开始，往日严肃安静的这里就变得有些喧嚣。
没睡好的校长看着没睡好的教务主任，再瞪了眼一夜未睡的初一（1）班班主任，重重叹气。
他正要说什么，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
“恩，我知道了，让他们进来吧。”
班主任忐忑道：“校长，是学生家属和律师他们来了？”
教务主任皱着疏淡的眉，“这样做，那些记者会不会又乱写？今天早上的新闻我都看到了，多数都在说我们草菅人命，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这些记者，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明明我们跟家属承诺了赔偿，可他们就是不答应，非说我们包庇学生，还要告我们，这都什么事啊……”
班主任也抢着应声，“李主任说得对，我看他们家就是想讹钱！本来新闻上还没说什么，昨天他们家来人往校门口一闹，风向全都变了，搞得我们跟杀人凶手似的！”
校长呵呵冷笑：“你们在这里抱怨有什么用？刚出事时，我就让你们处理好，别留后患。现在呢？人家律师昨晚连夜都把最新的网上报道，还有人家搜集到的有力目击者证词发我私人邮箱了！我能怎么办？你倒是想个更好的解决办法啊！”
“哪来的目击者？”教务主任狐疑，“当时我们问了一圈，都没看亲眼看到坠楼经过，怎么昨天一闹，突然就冒出来个目击者？别不是假的吧？”
校长想着明年的升学率、入学率等问题，只觉得地中海的头已经快变成环太平洋了。
“说是隔壁小学的教职工……”
电话再次响起。
“他们已经到楼下了。张老师，初一（1）班是你管的，学生出了事，你责无旁贷，这件事你一会得表好态！”
“是，校长！”
校长室内的三人立刻严阵以待，端正了神色，走向准备好的会议室。
班主任一看来人数量，以及各自的打扮，立马松了口气。
除了那两个西装革履、一看就是律师的男人之外，就只有石巧巧和另一个中年男人，多半是她娘家哥哥。
班主任知道梅启轩是单亲家庭，从小跟着母亲长大。但，石巧巧娘家虽然没钱没势，但她娘家那个石家村可不好惹，前几年修路征用了他们村的地，据说石家村的人嫌赔偿不够多，硬是一大帮人从县里闹到市里、省里、还有去首都上访的，通过各种网络渠道争取舆论支持的，可以说是战斗力极强。
当时，征地的事闹了好久才平息，这一回梅启轩坠楼事件若是处理不好，没准也能打上一两年的官司。
班主任一想到这种可能就开始头疼。
这头，众人落座后，邹杰动作很快，就将准备好的证词资料分发到了校长等人的手上，开始侃侃而谈。
“……我们的当事人石女士只是想为儿子讨回个公道，并非像之前贵校某知情人士向媒体透露的那样，是想利用儿子受伤来牟利，更不为博取大众同情……据目击者证词，梅启轩坠楼时，天台上除了他之外，起码还有两到三个人影。可以证明，梅启轩坠楼很可能并非意外失足……”
校长还能稳得住，教务主任的脸色就越来越差了，班主任更是满头大汗。
“……此外，据石女士回忆，梅启轩自月初开学以来，性情便有所转变，从前开朗活泼，入学后却变得沉默许多……还有他身上的伤痕，医院方面也给出了确凿的检验报告，并非当日坠楼所致。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这是一起校园霸凌事件导致的悲剧……”
石巧巧原本板得死死的脸也露出一点满意神色。
校长却突然微微一笑，“邹律师，你刚刚说到目击者看到有人在天台顶上，对吧？可你怎么能推定，那些人就跟坠楼有关呢？你那位目击证人，亲眼看到有人推梅启轩了吗？”
邹杰有些无措，“我们只是提出了这种可能性，并非百分百推定。”
梁景城正要开口，班主任却突然哑着声说：“其实，邹律师提到的梅启轩同学开学后精神状态的问题，我也有留意到。”
邹杰、石巧巧等人闻言一喜，教务主任大皱眉头，只有校长还是面无表情。
班主任接着说：“开学第一天，我就发现了这个问题。第一堂课，我们要求所有学生上台自我介绍，当时梅启轩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他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话有些含糊不清，眼神也不敢跟底下的同学对视。而且，只说了两句就冲出了教室，还是我娶把他找了回来。后来的课堂表现也不好，从来不主动举手回答，叫到他的时候就愣愣地站着，不说会，也不说不会。但我看他交上来的作业都没太大问题……”
“所以，我怀疑，梅启轩这孩子可能在入学之前就有问题。”
班主任觑着石巧巧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出这一句。果不其然，看到了后者想要杀人一样的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