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胭脂雨
南燕，龙城，王宫。
“王兄快走，再晚些就出不去了······”话音甫落，只见从门外探出半个身子，两眼充满期待的望着屋内的王兄，双手无所适的放在身后，焦急的催促着。
映着幽暗的宫灯，只见一白衣少年正伏案读书，古朴久远的竹简缓缓展开，方正的文字在烛光的映照下重现昔日的风采。只见其上记载：天命九年，寒冬，王率控弦甲士五十万击敌于天山，激战三日，流血漂橹，伏尸百万，俘敌国主及。读到此处，发现后面文字被人用利刃所刮，完全看不清其后的记载文字。
白衣少年正准备研究记载缺失之故。却听得门外声影赌气道：“王兄你再不来，芷儿便一人去了，月黑风高，怕是城外不甚安全······”边说边故意用脚使劲跺地发出动静，假装要走。
望着窗外那徘徊踱步的俏皮声影，白衣少年闪过一抹无奈而宠溺的笑容，故意提高嗓门说道“卿云阁外，何人在聒噪，如再不速速离去，我就去告诉父王有人要偷溜出宫了。”
“哼”，屋外那俏皮身影不情愿的跨过高高的门槛，径直走到案几旁，直勾勾的盯着白衣少年，眼神中满是乞求之色。
待到进得屋内，再看这俏皮身影。一袭淡绿纱裙，绣画数朵奇花异卉，宛如真实。上身着一青绢薄衫，贴身亵衣白洁似雪。长发及腰，乌黑光亮，饰以金色步摇，微风轻拂，步摇上的晶莹珠玉随风摆动。
“芷儿，休得胡闹，马上就是你的生辰，父王早已嘱咐我不准让你再随便出宫，万一你有个闪失，母后又该怪罪我了。”白衣少年并未起身，一边将那竹简装入布袋，一边语重心长的说。
这位被唤作芷儿的少女也凭几而坐，胳膊撑在案几上，双手托腮，索性开始死磨硬泡战略。
见状，白衣少年无奈的摇了摇头，旋即起身，说道：“依你便是了，谁让我有个混世小魔王妹妹呢！”
这白衣少年约莫十六七年纪，生的十分英俊。面容清秀，儒雅中散发着一丝刚毅，双眼炯炯有神，清澈的眼神有几分忧郁。以簪结发，腰饰一块碧绿色的玉佩，可不知何故，这玉佩竟不是一块完玉，可以明显看到一条切割痕迹，这块玉佩上饰有骊龙纹饰与玄鸟图案，栩栩如生。
“那便抓紧动身了，”说着这白衣少年便大步流星向屋外走去。
“嗯，谢谢王兄，”芷儿面露喜色道，随即紧跟白衣少年小跑而出。
晚风轻拂，北国南燕的秋天总是比其他国家更凉爽一些，秋风带来了骄阳肆虐后久违的凉意，同时又作为神的使者，将死亡的讯息传达给这片国度上的万千生灵。
溜出位于宫城南面位置的覆有绿瓦屋顶的卿云阁，转过层层宫墙，便来到一国王后的寝宫景云宫，两个矫捷的身影慢慢从宫殿正门踱步过去，生怕发出一点声响；经过景云宫，再向前便是供奉南燕已逝的五代君王的祖庙，号为五主神庙，常年香火不断，牺牲祭品，果蔬菜品应有尽有。神庙对面便是君主常来祈福求雨，希望国家百姓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社稷坛，社稷坛内盛装来自南燕各地的泥土，共分为五色：黄、红、白、青、黑。装载来自南燕全国的泥土，寓意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小心，”白衣少年眼疾手快，一把将芷儿拉回，两人躲在墙角不敢作声，原来迎面有一对铁甲武士踏着整齐沉重的步伐开来，盔甲鲜明，长矛闪亮。这是守卫宫城的御林铁卫在巡视宫城。幸得白衣少年时刻留意，在关键时刻将芷儿拉回，不然让御林铁卫发现，免不了又要被父王责骂。
可能感觉到白衣少年的紧张，芷儿抬头看着王兄，悻悻道：“原来王兄说要把芷儿偷溜出宫的消息告诉父王是假的，还是王兄最疼芷儿。”
白衣少年轻轻的抚摸着芷儿的古灵精怪的小脑袋，他深知眼前的这个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了。白衣少年是南燕王的第三个儿子——慕容羽，而被唤作“芷儿”的少女则是南燕王的幼女——慕容芷。慕容羽本有两位长兄，可不知什么缘故，十年前，大哥慕容洵突然被父王逐出王宫，至今音信杳然，生死不知。二哥慕容哲五年前也被父王送到西陲国家炎汉为质，他清楚的记得二哥离开龙城的时候母后一直拼命追赶其所乘轺车，车夫猛一挥鞭，母后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望着愈行愈远的车架华盖，母后伏地大哭。而父王只是静静地站在城楼之上，望着那黄昏的血色残阳，平淡地说：“这就是他的命。”
眼前这个人是他需要用一生来保护的人。为了她，他甚至可以放弃天下。
“王兄，王兄。”被一阵急促的喊声惊醒，慕容羽猛然一颤，待得平静下来，发现御林铁卫早已不见踪影。眼前只有一个怒气巴巴的小魔头。
“王兄，芷儿叫了你好久你都不做声，若不是怕琰哥哥见不到你，我便一人走了。”
慕容羽只得赔个笑脸，连连道歉方才作罢。
又经过几座宫殿，迎面便是三座巍峨大殿，居中一座为皇极殿，为百官上朝之所；左首为太一殿，用来举办大型国家典礼仪式；右首为承天殿，是南燕王处理政务之所。
穿过三大殿，跨过御桥，东拐西折两人来到宫城西门附近的城墙根下。扒开城墙边的荒芜杂草，拨开虚浮的泥土，只见泥土之下为一块方形木板。慕容芷转身向王兄会心一笑。两人合力将木板掀开，只见下面是一条长长的地道，两人探身进去，轻车熟路的在狭窄幽暗的地道中辨识方向，约莫过了一刻钟，发现前方开始出现光亮。那便是出口所在，出口置在离城约几里的一个小山坡上。
山坡之上绿草如茵，几棵繁茂的大树静静地矗立在半山坡上，见证着那如烟往事。山坡下，一条小溪缓缓流过，溪底的鹅卵石依旧清晰可见。
两人惬意的躺在山坡草地上，嗅着那浓郁的草的芳香，感受着来自泥土的清凉。
望着那浩瀚星空，慕容芷若有所思的问道：“王兄，你说琰哥哥会来给芷儿过生日吗？”
慕容羽沉默了，他不想再对妹妹做一些缥缈的承诺，也不想让妹妹再执着于这一可能永远都不会实现的会面。
琰哥哥，无人知道他姓什么，也不知道他来自哪里，只知道在十年前寒冬的一天，他突然出现在兄妹二人的世界中。相仿的年纪让三人很快打成一片，三人经常从地道偷溜出宫。至于这个地道，是他们偶然发现的，至于是何人所建，为何所建。三个小家伙也一脸茫然，从此这条地道成为三人共有的秘密。那片山坡便是三人的小天地。
直到那一天，他离开了，他彻底消失在兄妹二人的世界中，仿佛他从未来过。芷儿哭的很凶，奔跑着，呼唤着，一个宫室，一个宫室的找；一个角落，一个角落的寻。卿云阁，皇极殿，太一宫······，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大雨如注，旷野山坡之上，一个落魄的身影呆呆的坐着，全然不顾身上的衣裳为雨水所湿。
“琰哥哥说过他要为我过生辰的，他真的说过的······”泪水混杂着雨水从那俊秀的面庞流下。她哭了，哭的撕心裂肺。
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下，几棵古树，两只身影，一前一后，一大一小，静默无言。
如若有人敢伤她一分，必以百倍相还；
如若有人敢侵她一毫，必将夷他九族；
如若天下与她为敌，那便举全天下为敌；
如若天地予她恶意，那便诛天灭地。
